仓库的短暂安全警报解除后,龙西念没有立即回去。他按照老周短信里隐晦的提示,在城南另一个老工业区边缘找到了一处新的落脚点——一个半废弃的锅炉房值班室。
老周显然早有准备。两天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找到锅炉房,交给龙西念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和一句话:“周叔说,让你先在这儿练手,活儿他定期让人送来取走。工钱照旧,抽两成当中介和风险费。”
龙西念打开工具箱,心头一热。里面不仅有一套完整的微型精密工具,比他之前在仓库用的还要专业几分,还有几本手抄的笔记——《钟表机芯常见故障与修复》、《微雕基础技法》、《金属疲劳与应力分析》。字迹是老周的,详实又实用。
新的据点比车厢强得多,至少有四面墙和屋顶,门锁也结实。龙西念用第一天工钱买了张二手折叠床和厚门帘,算是正式安顿下来。他不敢接市电,买了个大容量充电宝在图书馆充满,供夜间照明和手机充电用。
工作模式变了,但节奏更快。送来的活儿越来越复杂,从怀表到老式航海钟,甚至有一次是一件二战时期德军使用的加密器旋转盘组件修复。报酬也水涨船高,修复那件加密器组件,老周抽成后他还拿到了五千。
白天,他在锅炉房里埋头苦干,靠着一盏充电台灯,将【洞察之眼】运用到极致,观察每一道磨损痕迹的力学原理,用【基础千术】锻炼出的稳定到可怕的手感,操作着比绣花针还细的刻刀和镊子。夜晚,他钻研老周的笔记,在脑海里反复拆解、重组各种复杂机构。手艺以惊人的速度精进。
收入增加,债务博弈也进入新阶段。
有了相对稳定的现金流和这个更隐蔽的据点,龙西念的底气足了一些。他开始对那些之前态度强硬但相对正规的中型平台“重点攻坚”。
他不再仅仅电话沟通。通过一些灰色地带的渠道(用假身份和一点点钱),他搞到了几家平台地区分公司或合作律所的地址。他精心准备了一份“债务协商函”,打印多份,附上自己重新核算的本息计算表、收入证明(一份经过处理的、显示月收入八千的“工作证明”,由老周某个“朋友”的壳公司出具)、以及之前与另两家平台达成和解的协议关键页(隐去具体信息)。
他没有邮寄,而是选择在工作日的上午,直接上门。
一身整洁但廉价的夹克,头发梳理整齐,背着一个旧公文包。龙西念看起来就像一个刚踏入社会、为债务所困但努力解决问题的年轻人。他目标明确:不找前台,直接找客服部或法务部的负责人。
“您好,我是贵司借款人龙西念。关于我的债务,有一些基于事实和法律的计算差异需要澄清。我已经准备了详细材料,希望能与负责此事的主管当面沟通十分钟。如果贵司坚持拒绝协商,我将不得不向金融监管总局、信访办和媒体实名举报贵司的违规高利贷和暴力催收行为——我这里有一些录音和截图,相信您会感兴趣。”
他语气平静,但话语里的信息量让接待人员不敢轻视。更关键的是,他选择的时间点很微妙——上午十点半,正是办公室相对忙碌但负责人可能在的时候。他每次只找一家,态度坚决但非胡搅蛮缠,提出“十分钟”这个对方容易接受的短暂时限。
【心理掌控】的映射在这种面对面交锋中效果更显。他能敏锐捕捉到对方负责人眼神中的不耐烦、审视、权衡甚至一丝惊讶(惊讶于这个“老赖”的条理和冷静)。他会根据对方的反应,适时调整策略:对方强硬,他就更冷静地抛出法律条款和举报威胁;对方犹豫,他就强调自己的还款意愿和“双赢”可能。
三次上门,两次被保安请出,但材料都成功递到了负责人桌上。其中一家,在他离开后两小时就打来电话,语气缓和许多,同意就“减免部分不合理罚息”进行协商。另一家则在一周后,通过一个中间人联系他,给出了一个比之前电话客服松口许多的分期方案。
当然,也有铁板一块的。对于那种彻底拒绝沟通、甚至扬言要报警抓他“骚扰”的平台,龙西念也毫不客气。他将准备好的举报材料,通过不同渠道、用不同假名多次投递。他知道这些大平台关系盘根错节,未必会立刻被查处,但他的目的很明确:增加对方的麻烦成本,让他们在处理自己这笔“小债务”时觉得不划算。
至于那些非法网贷和套路贷,他继续保持高压举报态势,同时彻底“失联”。他用假身份信息新办了两个手机号,一个用于与老周及少数“协商中”的平台单线联系,另一个用于日常生活和继续“骚扰”举报。
日子在紧张、忙碌和些许的希望中滑过。龙西念的存款缓慢但坚定地增长。他制定了一个优先级还款计划:先彻底清掉那两家已达成相对合理协议的平台债务(每月按期支付),同时攒一笔“应急金”和“搬迁基金”。
但他没有忘记最大的威胁——速达金服,以及那个眼神阴鸷的刀疤脸。
老周偶尔会让送活儿的人带口信,内容隐晦,但龙西念听懂了:速达金服的人还在打听他,而且似乎和本地一些灰色势力有牵扯,不像普通催收公司那么简单。老周让他最近尽量少出门,尤其避免去城北和市中心几个特定区域。
龙西念将警惕提到最高。他每次去图书馆查资料或购买生活用品,都精心伪装——戴帽子、换外套、甚至改变走路姿势。他熟悉了锅炉房周围所有的小路和废弃建筑,规划了三条不同的紧急撤离路线。
然而,有些隐患,不是小心就能完全避免的。
这天下午,龙西念正在修复一块极为罕见的法国芝麻链怀表机芯。这是老周交代的加急活儿,报酬惊人,但要求三天内完成。机芯的链条有几节几乎锈蚀断裂,需要在不损伤周围脆弱齿轮的情况下进行微型焊接替换。他全神贯注,呼吸都放到最轻。
突然,锅炉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这破地方真能藏人?”
“少废话,老大让搜这一片,仔细点!”
“那小子滑得像泥鳅,上次在仓库就没逮着……”
龙西念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他绝不会认错——是上次在快餐店厕所围堵他的那伙人中的一个!速达金服的打手!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老周的据点应该很隐秘才对!
脚步声就在门外停下,有人开始踹那扇并不十分结实的木门。
“砰!砰!”
“里面有人吗?开门检查!”
龙西念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飞速扫视屋内:工具、未完的活儿、床铺、角落里藏钱和证件的暗格……不能留任何痕迹!
他一把抓过床头早已准备好的应急背包(里面有钱、假证件、少量工具和笔记),同时将工作台上那块珍贵的怀表机芯和主要工具扫进一个特制的防震小皮盒。几乎在门被踹开的前一秒,他掀开床板,钻进了下面事先挖好、用废料掩盖的狭窄地窖入口——这是他用几周时间悄悄准备的最后退路。
“哐当!”门被踹开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冲了进来,手里拎着钢管。为首的正是在快餐店踢过龙西念肚子的黄毛。
“操!没人?”
“炉子还是温的!刚走不久!”
“搜!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地窖下的龙西念屏住呼吸,听着上面翻箱倒柜的声音。他紧握着一把锋利的钟表螺丝刀,眼神冰冷。地窖只有一个出口,如果被发现……
“黄毛哥,这儿有些精密工具,不像普通打工仔的。”
“还有这个,”另一个人从床垫下摸出了龙西念备用的那张假身份证(照片是他,但名字和信息是假的),“王浩?是不是那小子用的假证?”
黄毛接过身份证看了看,又环顾这个虽然简陋但工具专业、还有大量手绘结构图的环境,咧嘴笑了:“妈的,果然是个有点门道的。看来靠手艺躲债呢?可惜,你躲不掉。”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刀哥,找着那小子一个窝点了,刚跑,但家伙什和假证都在……对,在城南老锅炉房这边。这小子看来是干精密维修的,难怪能挣点钱……明白,我们在这儿附近再搜搜,等他回巢?”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黄毛连连点头:“明白!放长线,找到他上家或者常接活的地方,一锅端更划算。好,我们把东西恢复原样,留两个人蹲着……”
地窖下的龙西念听得清清楚楚,手心全是冷汗。他们不仅要抓他,还要顺藤摸瓜,找到老周?!
不行,绝对不行!
他悄悄将耳朵贴在地窖顶板的缝隙,仔细听上面的动静。那三人似乎在简单恢复现场(为了不打草惊蛇),然后低声商量着蹲守安排。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有两人出去了,只留一人?
又等了几分钟,上面彻底安静下来。但龙西念不敢动。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这是无数次在赌桌上等待时机练就的。
果然,大约二十分钟后,上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一声低骂:“妈的,真溜了?黄毛哥是不是太小心了,要我说直接把这砸了,那小子肯定得回来……”
是留下的那个人,似乎不耐烦了。
龙西念默默计算着时间。天色将暗,锅炉房内光线会更差。他必须趁换班或那人松懈时离开。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外面传来隐约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停在外面。上面留守的人似乎起身朝门口走去:“换班了?这么快?”
就是现在!
龙西念轻轻顶开地窖入口的掩盖板,露出一条缝隙。他看到留守那人背对着他,正走向门口,和刚进来的人打招呼。
毫无声息地,龙西念像狸猫一样钻出,落地,翻滚到门侧的阴影里。手中紧握着那根锋利的螺丝刀。
进来的有两个人,正和留守者说话。
“黄毛哥说了,今晚咱们三个在这儿轮班,非逮着那小子不可。他肯定得回来拿这些吃饭的家伙。”
“这破地方,蚊子真多……”
三人凑在门口附近抱怨。龙西念距离他们不到五米,中间隔着几个废弃的油桶。
走,还是……
他看了一眼工作台上那个小皮盒,里面是未完工的昂贵怀表机芯和老周的一些珍贵工具。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这些人会一直守在这里,甚至可能根据那些工具和图纸,真的找到老周。
眼神一厉。
不能留后患。
他悄然后退,不是冲向门口,而是退向锅炉房深处那堆废弃的金属零件和砖块。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几块沉重的锈铁皮推倒!
“哗啦——轰!”
巨响在空旷的锅炉房里回荡!
“什么声音?!”
“在后面!”
三个打手立刻抄起钢管,朝着响声处冲来。
而龙西念,在制造出声响的瞬间,已经借着扬起的灰尘和昏暗的光线,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快速迂回,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门口附近的工作台。
他一把抓起小皮盒塞进背包,同时将桌上那瓶用来清洗零件的工业酒精(高浓度)猛地泼洒向门口方向的地面和自己刚才藏身的地窖入口附近。
三个打手冲到响声处,只看到一堆倒塌的废料。
“没人?”
“是老鼠吧?”
“不对!东西没了!”其中一人回头,发现工作台上的皮盒不见了。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龙西念已经退到了锅炉房另一侧的破窗口,手中多了一个从工作台下摸出来的、老式烧煤锅炉留下的点火器——长长的金属杆,顶端有残留的焦油。
他眼神冷静如冰,将点火器伸向地面流淌的酒精。
“他在那儿!”
“抓住他!”
打手们发现了他,怒吼着冲过来。
龙西念猛地擦燃一根火柴,丢向点火器的焦油端,然后迅速将其戳向地面的酒精!
“轰!”
一道火线瞬间窜起,并不猛烈,但足够暂时阻隔视线和通道,更重要的是,点燃了地窖入口附近他事先洒落的更多酒精和碎布!
火焰和浓烟腾起!
“我操!他放火!”
“快出去!这破房子都是木头!”
三人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和浓烟弄得手忙脚乱,咳嗽着冲向门口。
龙西念早已翻身出了破窗,落地后毫不停留,朝着预定的最复杂的一条小巷路线狂奔。
身后传来打手们的咒骂和锅炉房内杂物被引燃的噼啪声。火势不会太大(他控制了酒精量),但足够制造足够的混乱和痕迹,也会引来附近的人或消防,彻底破坏这个据点,也破坏掉打手们蹲守的计划。
冷风刮在脸上,背包里的怀表机芯随着奔跑轻微作响。龙西念的心跳如鼓,但眼神却越发锐利。
避风港又没了。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单纯逃跑。
他反击了,虽然只是制造混乱和销毁痕迹。
速达金服……刀哥……
麻烦不会结束,只会升级。
他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需要更多的钱,更需要……彻底解决这个源头威胁的办法。
夜色渐浓,龙西念的身影融入迷宫般的小巷,消失不见。他必须立刻联系老周,预警,并寻找新的、更安全的落脚点。
手艺是他的剑,债务博弈是他的盾。
而现在,暗处的狩猎,似乎要转变为更复杂的缠斗了。
(第22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