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万古骚帝”这个名号如同隐秘的波纹,在皇都顶层圈层中悄然扩散,引得各方势力心思浮动、暗流汹涌之际,位于皇都西北角、最为奢华也最为戒备森严的使馆区域之一,那座属于姬家的行苑深处,却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行苑核心,并非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一片依山势开辟的园林。奇石罗列,清泉潺潺,几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老树舒展着苍劲的枝干,投下大片浓荫。浓荫之下,一方以整块温润青玉打磨而成的石桌旁,姬无夜正独自对弈。
他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棋子温凉,色泽深沉如夜。棋盘上,黑白双子交错,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白棋一条大龙已被隐隐围住,气息滞涩,仅余一二眼位苦苦支撑,而黑棋则气势如虹,占尽外势,步步紧逼。这盘棋,他已自己与自己下了许久。
一名身着灰衣、气息近乎完全融入环境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丈之外,垂手而立,不言不动,仿佛在等待。
姬无夜的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似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方寸之间的厮杀中。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说。”
灰衣老者微微躬身,语速平缓,吐字清晰地将皇都最新流传的、关于“万古骚帝”林阳的种种议论,以及各方势力的反应,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其中重点提及了天风大皇子风无垆的暴怒、皇室内部的微妙态度、丹师公会的重视,以及其他宗门世家的忌惮与猜测。
他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判断,只是客观复述,如同最精准的传声筒。
听完汇报,姬无夜执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那枚黑子轻轻落下,“啪”一声轻响,精准地点在了白棋大龙唯一的、尚未完全成型的真眼之上。霎时间,棋盘上风云突变,原本还能挣扎的白棋大龙,生机彻底断绝,败局已定。
直到这时,姬无夜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假山流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这抹笑容,并非愤怒,也非讥讽,而是一种……仿佛终于发现了某种期待已久的有趣事物般的、带着浓郁玩味和探究欲的笑容。
“万古骚帝?”他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玉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以玄师之身,布下笼罩数万里的幻阵,借天时地利,引动紫气金龙,撬动一朝政局,挽狂澜于既倒……这等手段,确实当得起一个‘骚’字。”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珍稀猎物的光芒:“本以为这五国大会,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游戏,最多有几只稍微强壮些的虫子蹦跶几下。没想到,竟真能冒出这么个人物。倒是省了我不少无聊的功夫。”
灰衣老者依旧垂首不语,仿佛石雕。
姬无夜站起身,负手走到一株老树下,仰头望着从枝叶缝隙间洒落的细碎光斑:“风无垆那个废物,暴怒是意料之中。他眼界太窄,只知争权夺利,却看不清能引动此等异象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皇室那位,此刻怕是又惊又疑,既想拉拢,又恐养虎为患,首鼠两端,不足为虑。”
“至于其他宗门世家的忌惮……”姬无夜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不过是庸人自扰。他们看到的,是林阳此刻展现出的、超越常理的能力和威胁。但他们看不到,或者说,不敢去想,拥有这等能力、行此等‘骚’事,需要何等庞大的魂力底蕴、精妙的阵法造诣,以及……最重要的,一颗敢于打破规则、将天地众生视为棋子的……强者之心!”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炼丹、修为、魂术、阵法、智谋……此子身上,秘密不少。青云宗……呵呵,倒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不过,珍珠蒙尘与绽放光华,是两回事。现在的他,才勉强有资格,入我之眼。”
他转身,看向那灰衣老者:“我们之前的那些小动作,暂停吧。用这等粗浅手段去试探一个能下出如此妙棋的对手,未免太过无趣,也太过……不尊重了。”
“是。”灰衣老者应道。
“告诉下面的人,”姬无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接下来,在擂台之下,不必再对林阳,以及与他相关的任何人出手。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处于巅峰状态的对手。这场游戏,既然他已经展现了入局的资格,那么,最终的胜负,就应该在万众瞩目之下,在那最高的擂台之上,公平地决出。”
“属下明白。”灰衣老者点头,“那关于林阳的来历和更深层次的调查……”
“继续。”姬无夜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不过,要更小心,更隐秘。我对他越来越好奇了。一个边陲小城出来的少年,如何能在短短数年间拥有如此成就?是得了某位上古大能的传承?还是身负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体质?亦或是……背后另有高人?查,但要像春风拂过水面,不留痕迹。”
“是。”
姬无夜重新坐回玉桌旁,挥手拂乱棋盘上的棋子,然后拈起一枚白子,轻轻放在了天元之位。
“天下如棋,众生皆子。”他喃喃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那座青云宗使馆,“林阳,希望你接下来的表现,能配得上‘骚帝’之名,更能……让我这盘棋,下得尽兴一些。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庭院内,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泉水流淌叮咚,一切复归宁静。唯有那枚置于棋盘正中的白子,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波澜。姬无夜已然将林阳,从一颗需要随手拂去的尘埃,正式提升到了值得对弈的“对手”层级。他不再屑于使用盘外招,而是准备在规则的框架内,在所有人看得见的舞台上,与林阳进行一场真正的、强者之间的较量。这种心态的转变,源于绝对的自信,也源于对值得一战的对手的……某种意义上的“尊重”。
皇都的暗流并未止息,反而因为姬无夜的这种态度,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一场风暴,正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孕育。而风暴的中心,无疑是那个刚刚获得“骚帝”之名,尚在恢复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