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内的喧嚣与震撼,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远超出了那方大殿,迅速扩散至整个青云宗内门。而在这纷扰的信息洪流中,有一处所在,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安静,仿佛与外界的沸腾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是主峰一侧,临近云海悬崖的一片精致院落。院内植着几株罕见的静心兰,微风拂过,带来清冷幽远的香气,与院外隐隐传来的各种议论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一袭白衣的苏沐月,静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孤傲的青竹,清冷的目光投向窗外翻涌的云海,看似在观景,但那微微蹙起的黛眉,以及下意识轻叩窗棂的纤指,却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从执法堂弟子闯入杂学峰带走林阳的那一刻起,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快传来。起初,是震惊与错愕,难以置信那个在遗迹中机变百出、于丹道上初露锋芒的家伙,竟会与“偷习禁术”这等重罪扯上关系。随即,便是各种“人证物证俱全”的流言甚嚣尘上,描绘得绘声绘色,仿佛林阳已然是个堕入邪道的叛徒。
那一刻,即便以苏沐月清冷的性子,心湖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那涟漪并非全然相信,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她见识过林阳在遗迹中的手段,那些阵法、那隐匿自身的方式,确实透着古怪与不凡。她甚至下意识地回想,自己当初赠予他那本基础阵法心得,是否无意中助长了他走向歧途?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便被她自己否决。她虽与林阳接触不多,但那双眼睛里的清澈、冷静以及一种深藏于底的骄傲,不似邪佞之辈。然而,宗规森严,证据若实,纵有万般缘由,也难逃严惩。
公审大会,她并未亲至现场。以她的身份和性子,并不喜那般喧闹对峙的场合。但她却通过某种方式, perhaps一面水镜术,或是一位相熟长老的实况传音,清晰地关注着戒律堂内的一举一动。
她看到林阳被押上堂,面色平静,并无惧色。
她看到刘执事义正辞严地呈上所谓“铁证”,那名弟子颤声指认。
她看到台下众人的怀疑与审视,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窗棂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痕。
然后,她看到林阳开口要求自辩。
看到他从容不迫,引经据典,将那所谓的“禁术秘籍”批驳得漏洞百出,体无完肤!那番关于上古语法、能量回路、术语演变的论述,精妙绝伦,连她听了都暗自心惊,这绝非一个普通内门弟子所能拥有的见识!他何时掌握了如此渊博的古籍知识?
接着,她看到他施展出那手玄妙的魂术“灵犀扰·改”。那魂力波动纯正而古老,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韵律,与邪术的阴冷暴戾截然不同。他讲解其渊源原理,条理清晰,宛若一位浸淫此道多年的学者。
苏沐月清冷的眼眸中,不禁掠过一抹极淡的惊异与…欣赏。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几次三番闯入她视线的师弟。他就像一座掩藏在迷雾中的冰山,每次以为窥得全貌,却发现那只是浮出水面的微小一角。
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反戈一击到来!
林阳骤然发难,以强悍无匹的魂力直冲那作伪证弟子心神,其魂力之精纯、爆发之迅猛,远超苏沐月的预料!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那瞬间爆发的魂力层次,已然接近甚至超越了普通的玄师境!这怎么可能?!
然后,便是赵犇心神失守下的崩溃指控,真相大白,全场哗然!
看到这里,苏沐月一直微微绷紧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那紧蹙的黛眉悄然舒展,一抹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欣慰笑意,如同投入冰湖的阳光,瞬间融化了她眼底的些许清冷,让那双剪水秋瞳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神采,可惜无人得见。
她看着他冷静地应对宗主的问询,看着他宠辱不惊地接过那象征着无上机遇与认可的“潜龙令”。整个过程,他表现得不像一个刚刚脱离绝境的少年,反倒像一位历经风雨、稳坐钓鱼台的老练修士。
“原来…你藏着如此多的秘密。”苏沐月心中无声低语,眸光闪动,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这个修为远低于自己的师弟了。
直到林阳的身影消失在戒律堂门外,直到水镜术或传音的光华散去,苏沐月才缓缓收回目光。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静心兰的幽香袅袅浮动。
她静立了片刻,仿佛在斟酌什么。最终,她指尖微动,一缕极其隐晦的神念波动,穿越院落的空间,精准地投向正走在返回杂学峰路径上的林阳。
那神念传音,清冷依旧,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暖泉:
“下次…小心些。”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热情的祝贺,甚至没有提及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任何细节。只是一句简短的提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便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正行走在路上的林阳,脚步微微一顿。他自然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清冷独特的声线,在他识海中印象颇为深刻。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是微微一动。他没想到,这位清冷如月、地位超然的苏师姐,竟会关注此事,并在事后特意传来这样一句提醒。
他目光微闪,并未回头,也未用传音回复,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寻常步履间的节奏变化,便继续向前走去。
有些心意,无需多言,彼此明白即可。
而在那幽静的院落中,苏沐月说完那句传音后,便转身离开了窗边,走到静心兰旁,伸出纤指,轻轻拂过那洁白的花瓣,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淡然,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微微加速了一瞬的心跳,以及脑海中偶尔闪过的、林阳在公审大会上冷静自信、挥斥方遒的身影,提醒着她,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清风拂过,吹动她白色的衣袂和如墨的青丝,静谧的院落里,暗香浮动,心思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