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如水波般荡漾,散发着稳定的空间波动,如同镶嵌在虚空中的一面巨大镜子。镜面之外,是青阳城郊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镜面之内,则是秘境核心区那灼热、硫磺弥漫、血腥未散的压抑世界。此刻,这扇光门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
光门前,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气氛凝重而压抑。各支从核心区撤离的队伍陆续抵达,如同退潮后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虾,大多带着伤损和难以掩饰的失望。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焦糊味、药草味以及疲惫的喘息声。
城主府的精锐甲士依旧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但人人脸上都带着风霜与疲惫,甲胄上布满划痕和焦黑的印记,不少人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他们沉默地拱卫着中央几位气息沉稳、但眼神同样阴郁的统领和客卿。收获?除了几株在边缘区域采集的稀有药草和几块品相一般的矿石,核心区的重宝——那传说中的上古药炉,已然成了废品!这结果,让向来强势的城主府也感到颜面无光。
周家、吴家等联盟的队伍更是凄惨。来时意气风发,此刻却如同霜打的茄子。队伍人数明显减少,不少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那片赤红霞光笼罩的宫殿群中。幸存者个个带伤,士气低落,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不甘。他们低声咒骂着那该死的石傀、混乱的争夺,以及那坑人的“废炉”,言语间充满了怨气。
散修和小家族组成的临时联盟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生怕再遭遇黑风寨余孽那样的伏击。他们大多空手而归,少数人手中攥着一点在废墟中捡到的、价值不高的边角料,脸上写满了沮丧。
苏家的队伍抵达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苏沐月走在最前方,虽然脸色苍白,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衣袍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冰蓝的眸子扫过人群,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清冷与疏离。她身后,苏家的长老和核心弟子们虽然也带着伤,但精神面貌明显比其他势力好上许多。更重要的是,几名苏家弟子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尊巨大的、表面黯淡无光、符文破碎的赤红炼药炉——“地心炎炉”!
“是苏家!他们出来了!”
“那就是传说中的上古药炉?怎么…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
“听说被阵法反噬弄坏了,成了废品!”
“废品?废品还当宝贝一样抬出来?”
“你懂什么?苏家擅长炼药,说不定能修复呢?就算修复不了,那炉子的材质也非凡品!”
“哼,我看是死要面子!苏家这次秘境之行,也就捞了个破炉子回去!”
议论声如同蚊蝇般嗡嗡作响,有好奇,有羡慕,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和酸溜溜的嘲讽。毕竟,在所有人都几乎一无所获的情况下,苏家带回一尊“上古药炉”,哪怕是废品,也足以成为“明面上”最大的赢家。
苏家几位长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与得意,他们刻意放缓脚步,让那尊巨大的“废炉”在众人视线中多停留片刻。一位长老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群耳中:“大小姐此番深入险境,为我苏家带回此上古遗宝,虽遭阵法反噬有所损伤,但此炉材质非凡,结构精妙,于我苏家炼药一道,或有裨益!实乃天佑我苏家!”
这番话,既是说给外人听,也是说给自家弟子听。苏家需要这个“收获”来提振士气,挽回部分因之前退婚风波和秘境入口失利而受损的声誉。
苏沐月听着身后长老刻意拔高的声音,冰蓝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队伍末尾那个低着头、脚步“踉跄”、气息“微弱”的身影——林阳。他身上的青衫破损更甚,沾满尘土和暗色的污迹,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混在苏家普通弟子中,毫不起眼,仿佛一个侥幸从混乱中捡回一条命的累赘。
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在所有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靠运气混进秘境、又靠苏家庇护才活着出来的林家废物。
林阳低着头,感受着周围投来的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静。他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玉片。玉片上,迷雾沼泽的地图线条清晰可见,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识海中,那道玄帝残魂依旧虚弱,但传递出的“帝陨…道反…”的破碎信息,如同沉重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与肩负的未知使命。这秘境之行,对他而言,收获远超旁人想象,却也背负上了难以想象的重担。
苏沐月的目光在林阳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她看到了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深藏的平静,也看到了他袖口不经意间露出的、沾染着暗红血迹的衣角——那是峡谷中独眼首领溅射的血。这细微的痕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刺痛着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那荡漾的光门。峡谷中那颠覆认知的一幕幕,林阳那番关于“生存之道”的坦白,以及静室中那尊“废炉”隐藏的惊人秘密…种种思绪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一起。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这一切。
“走吧。” 苏沐月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率先迈步,走向那荡漾的光门。
苏家队伍紧随其后。当苏沐月的身影触及光门时,如同水滴融入水面,瞬间被荡漾的波纹吞没,消失不见。紧接着,是抬着“废炉”的弟子,然后是苏家长老和其他成员。
林阳混在队伍末尾,在踏入光门的前一刻,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城主府队伍中,一名身着不起眼灰袍、气息内敛的密探,正悄然记录着什么。林阳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随即也一步踏入光门。
强烈的空间转换感袭来,伴随着短暂的眩晕和失重感。眼前光影变幻,耳边嘈杂的人声、熟悉的鸟鸣、以及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瞬间涌入感官!
当视线重新聚焦,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青阳城郊!他们回来了!
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远处是熟悉的城郭轮廓,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不再是硫磺与血腥,而是久违的清新与生机。天空湛蓝,白云悠悠,与秘境中那赤红压抑的天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如隔世!
周围早已人声鼎沸!秘境出口附近聚集了大量等待消息的人群——各家族的接应人员、看热闹的散修、贩卖疗伤丹药和收购材料的商贩。看到有队伍出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议论声、询问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出来了!出来了!”
“是苏家的人!”
“快看!他们抬着什么东西?好大!”
“那就是上古药炉?怎么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苏大小姐受伤了?谁干的?”
“听说里面打得可惨了!死了不少人!”
“城主府的人也出来了!好像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苏家的队伍瞬间成为焦点。抬着的巨大“废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苏家长老们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挂上矜持而略带傲然的神色,应付着围拢上来的苏家接应人员和好奇的询问者,言语间自然少不了对“上古遗宝”的渲染和对苏沐月“勇闯核心区”的赞扬。
苏沐月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她站在草地上,微微仰头,眯着眼适应着久违的阳光。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她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凝重。峡谷的血腥、林阳暴露的实力、那尊诡异的“废炉”…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感觉重返的现实世界也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阴影。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青草的芬芳也无法完全冲淡她鼻尖残留的硫磺与血腥气息。
林阳则早已“瑟缩”地退到了苏家队伍更边缘的位置,低着头,一副被阳光和人群吓到的“怯懦”模样。他感受着袖中玉片的微温,识海中残魂的低语,目光看似茫然地扫过喧闹的人群,扫过远处城墙上飘扬的旗帜,最终落在那座青阳城最高建筑——城主府那巍峨的塔楼上。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拍卖会即将来临,苏家的退婚公告、那株“废草”的归属、以及城主府那双在暗处注视的眼睛…新的风暴,正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城池中悄然酝酿。而他,这个“废物”赘婿,注定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归途已尽,风波暂歇。但更大的漩涡,才刚刚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