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光烤得发烫,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空气,将数十名赤裸上身的林家子弟练拳的身影搅得晃动不定。汗水砸在石板上嗤嗤作响,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拳风破空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年轻躯体蒸腾出的汗酸味与好胜的躁动。林阳趿拉着那双快磨破底的锦缎靴,嘴里叼着根草茎晃进来时,像一滴油溅进了滚水。练拳的节奏滞了一瞬,数十道目光黏在他身上——鄙夷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针尖似的扎向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绸衫。
“哟,这不是咱们林家的天才三少爷嘛!”林浩收住拳势,古铜色的胸膛起伏着,故意拔高的嗓门压过了场上的呼喝,“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少爷也来演武场‘指点’我们这些粗人练功?”他刻意加重了“指点”二字,引得一片哄笑。林峰顺势往前一步堵住林阳去路,精壮的胳膊横在胸前,汗珠顺着贲张的肌肉滑落:“浩哥说笑呢!三少爷哪用练拳?人家靠一张脸就能吃遍青阳城软饭!”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林阳鼻尖,“听说苏家明日要来退婚?啧啧,也是,玄徒三阶的‘天才’,配给苏沐月小姐提鞋都不够格!”
演武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远处兵器架旁几个年幼子弟压抑的吸气声。林阳慢悠悠吐出嘴里的草茎,眼皮懒懒一掀,脸上堆起那副招牌的嬉皮笑脸:“浩哥峰哥,瞧你们说的!我这不是闲得发慌,来瞻仰二位虎威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市井油滑的腔调像抹了蜜的刀子,“我这种废物,哪敢指点各位?站这儿都怕挡了你们的拳风——万一吹折了我这小身板儿,你们还得赔汤药钱不是?”
林峰脸色一沉,拳头捏得嘎嘣响:“林阳!少他妈在这耍嘴皮子!给林家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苏家大小姐也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撒泡尿照照……”林阳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得更高,盖过了林峰的怒骂:“峰哥说得对!太对了!”他摊开手,一脸“痛心疾首”,“我昨儿还真照了!铜镜里那人模狗样的,跟沐月小姐站一块儿,可不就是癞蛤蟆蹲天鹅边上嘛!可这能怪我吗?”他话锋一转,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却刚好让全场听清,“要怪就怪当年定亲的老祖宗眼神不好——您二位说,老祖宗要是知道苏家如今势大,我林家败落,还能把天鹅往癞蛤蟆嘴里塞?这不是存心恶心苏家嘛!”
演武场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林浩林峰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这话毒就毒在表面自贬,实则句句戳心——点破他们嫉妒嫡系身份,暗示他们连“配不上苏家”的资格都没有,更把林家如今的窘迫赤裸裸撕开晾在所有人面前!“你找死!”林峰双眼赤红,玄徒五阶的斗气轰然爆发,拳头上裹挟着淡黄气流,带着破风声直砸林阳面门!
劲风扑面,吹得林阳额发乱飞。他能看清拳头轨迹,能轻易避开甚至反制。但体内《玄天秘录》功法悄然运转,将丹田内接近四阶的斗气死死压回三阶的微弱波动。他脸上瞬间堆满惊恐,脚下“慌乱”地一绊,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势向后仰倒,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哎哟!峰哥饶命!打人不打脸啊!”那笨拙闪避的动作狼狈不堪,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却诡异地让林峰那气势汹汹的一拳擦着他耳畔打了个空。林峰收势不及,踉跄一步,更是羞怒交加。
“够了!”一声苍老的低喝如冷水泼下。负责看守演武场的三长老林莽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枯树皮般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家族演武场,是给你们逞凶斗狠、欺凌同族的地方?”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林峰僵在半空的拳头,又落在还在地上“哎哟”叫唤的林阳身上,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峰,滚去后山瀑布下挥拳一千次!林阳……”他厌恶地瞥了眼地上那滩烂泥似的纨绔,“滚回你的狗窝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峰狠狠剜了林阳一眼,不甘地啐了口唾沫,转身走向后山。围观众人作鸟兽散,只是投向林阳的目光里,鄙夷更浓。林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拍打着沾满灰土的袍子,对着林莽的背影点头哈腰:“是是是,三长老教训的是!我这就滚,这就滚!”
他点头哈腰地退出演武场,直到转过回廊,背后再无视线。脸上那夸张的惊恐和谄媚瞬间消失,只剩一片沉冷的平静。他抬手,指尖捻起袖口沾染的一点尘土——那是林峰拳风带起的碎石擦过留下的痕迹。一丝极淡的土腥气钻入鼻腔。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方才强行压制斗气带来的反噬在经脉里留下针扎似的刺痛。
夕阳的金辉穿过廊下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演武场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空气里浮动着庭院草木将枯未枯的衰败气息。他摊开手掌,掌心纹路在暮色里模糊不清。林浩林峰那淬毒般的嘲讽犹在耳边,三长老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历历在目。林家这座破败的府邸,像一座沉入暮霭的孤岛,从内里开始朽烂。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地滑入肺腑,压下了翻腾的冷意。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玄天秘录》残页边缘,粗糙的触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仿佛里面蛰伏的古老文字在无声燃烧。快了。他对自己说。丹田内被死死压制的斗气漩涡,正不甘地、微弱地搏动着,如同被厚土掩埋的种子,只待一场雨,便要破土而出。
他抬眼望向城西苏家府邸的方向,那片金碧辉煌的楼阁在晚霞中如同燃烧的火焰。苏沐月……明日,且看我这“癞蛤蟆”,如何搅动你这池春水。唇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弧度,冰冷,锐利,像暗夜中悄然出鞘的刀锋。他转身,单薄的背影融入长廊深处更浓的阴影里,脚步无声,踏过一地破碎的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