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巷的宅院虽好,丹室虽便,林福的伺候虽周全,却终究不是林阳心中的归处。当那辆悬挂着城主府紫金令徽记、由两匹神骏的踏雪乌骓拉着的华贵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停在林家府邸那略显陈旧的门楼前时,整个林家,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瞬间沸腾起来。
府门早已敞开,门楣上甚至挂上了新换的、略显仓促的大红绸花,只是那红绸的颜色,比起流云巷的深宅大院,似乎少了几分底蕴的沉淀,多了几分市井的喜庆。门口两尊石狮子似乎也被擦拭得格外光亮,映照着夕阳,竟也显出几分威猛来。
马车尚未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前的林家众人便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为首的是几位须发皆白、平日里在族中颇有威望的长老,此刻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他们身后,是众多年轻子弟,男男女女,眼神复杂,有敬畏,有好奇,有羡慕,也有一丝残留的难以置信。就在不久前,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曾对这个“废柴少爷”嗤之以鼻,甚至当面嘲讽过。
车帘掀开,林阳一身青色锦袍,身姿挺拔地走了下来。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脸上带着那抹惯常的、略显慵懒又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意,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阳少爷回来了!”
“恭迎阳少爷回府!”
“阳少爷辛苦了!”
各种带着恭敬甚至讨好的问候声此起彼伏,瞬间淹没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几位长老更是抢步上前,争相拱手行礼,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阳儿!你可算回来了!族中上下,可都盼着你呢!” 大长老林远山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仿佛林阳是他最得意的亲孙子。
“阳少爷此次为家族立下大功,扬我林家门楣,实乃我林家之幸啊!” 二长老林远河也连忙附和,语气激动。
“是啊是啊,阳少爷如今可是城主府的首席客卿,身份尊贵,日后我林家复兴,全仰仗阳少爷了!” 三长老林远海更是直接点明了林阳如今的身份地位,话语间的巴结之意毫不掩饰。
林阳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诸位长老言重了。林阳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盛赞。林家是林阳的家,为家族出力,理所应当。”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刻意疏远,让几位长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称是。
“阳儿!” 一个带着颤抖、饱含激动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林震天在家仆的搀扶下,正步履蹒跚地快步走来。老人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长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却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威严与沉稳。他的眼眶通红,嘴唇微微哆嗦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林阳,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有压抑多年的辛酸,有沉甸甸的骄傲,更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爷爷!” 林阳脸上的“骚包”笑意瞬间敛去,快步迎了上去,伸手稳稳扶住了老人微微颤抖的手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爷爷手臂上传来的力道,那是激动,是用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
林震天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子。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确认那个曾经需要他殚精竭虑去保护、去遮风挡雨的“废柴”孙子,真的已经脱胎换骨,站在了足以让他仰望的高度。
他的目光在林阳那身象征城主府客卿尊贵身份的锦袍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那张年轻却已褪去所有稚嫩、带着沉稳与深意的脸庞上。最终,老人的视线定格在林阳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里。
“好…好…好!” 林震天嘴唇哆嗦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沙哑哽咽。他反手紧紧抓住林阳的手,那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此刻却传递出巨大的力量,仿佛要将所有的激动、欣慰和骄傲都通过这紧握传递过去。
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了喉咙里。老人只是用力地抓着孙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浑浊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顺着深深的皱纹无声地滑落下来。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极致,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担忧,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宣泄的洪流。
周围嘈杂的恭维声、议论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对祖孙。那些曾经轻视过林阳的年轻子弟,此刻看着老族长如此失态的真情流露,心中也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有羞愧,也有莫名的触动。
林阳感受着爷爷手上传来的颤抖和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爷爷羽翼下的少年,但这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永远是他心底最深的羁绊。他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坚定:“爷爷,孙儿回来了。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震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拍拍孙子的肩膀,却又停在了半空,最终只是用力地捏了捏林阳的手臂,“阳儿…你…你受苦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包含了这些年林家势微、孙子顶着“废柴”之名所受的屈辱;包含了孙子在秘境中可能经历的生死危机;也包含了孙子为了家族,在拍卖会上那惊世骇俗的表演背后,所付出的不为人知的艰辛。
林阳心中一暖,摇了摇头:“爷爷,都过去了。孙儿现在很好。”
“对!都过去了!” 林震天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激动,他环视四周的族人,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日起!我林家,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林家!阳儿,就是我林家的骄傲!是我林家未来的脊梁!”
“阳少爷威武!”
“林家崛起有望!”
“恭贺族长!恭贺阳少爷!”
族人们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恭贺声,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府邸内外,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一扫往日的沉闷阴霾。
林震天拉着林阳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府门。他没有去正厅接受族人的朝贺,而是径直走向自己居住的、位于府邸深处的那座安静小院。
小院依旧简朴,青石板铺地,几丛翠竹,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屏退了所有跟随的族人,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院子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林震天拉着林阳在石凳上坐下,他脸上的激动之色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郑重和复杂。他紧紧盯着林阳,压低了声音:“阳儿,你跟爷爷说实话。你…你这一身本事,还有那炼丹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城主府…那位秦城主,心思深沉,你…”
老人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他并非愚钝之人,孙子突然的崛起太过惊人,城主府的招揽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他欣喜于孙子的成就,更担忧这成就背后潜藏的风险。
林阳看着爷爷眼中深切的担忧,心中暖流涌动。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搭在爷爷的手腕上。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玄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悄然探入林震天的经脉之中。
林震天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抗拒。他感受到那股玄力的精纯与温和,远超他的想象,正在他体内那些因旧伤而淤塞、衰败的经脉中缓缓流淌、探查。
片刻之后,林阳收回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重新浮现那抹让人安心的“骚包”笑意:“爷爷放心,孙儿自有分寸。城主府那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至于孙儿这一身本事…”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机缘巧合,得了些造化。爷爷只需知道,孙儿不再是那个需要您护在身后的孩子了。林家,不会再任人欺凌。”
他没有细说《玄天秘录》和玄帝残魂的秘密,这些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他话语中的那份沉稳自信,却让林震天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至于您的伤…” 林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孙儿已经探查清楚。当年留下的暗伤,加上这些年为家族操劳过度,伤及了本源,导致经脉萎缩,玄力衰退。不过,并非无法可治。”
林震天闻言,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阳儿…你…你说什么?爷爷这伤…还能治?”
这身旧伤,是当年为家族争夺一处矿脉时,被敌对家族的高手所伤,伤及根本。多年来遍寻名医,耗费无数钱财,都被告知是陈年痼疾,药石难医,只能勉强维持,修为更是从玄师巅峰一路跌落,苟延残喘。这几乎成了林震天心中最大的痛楚和遗憾,也是林家衰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能治。” 林阳斩钉截铁地点头,脸上带着强大的自信,“只是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和手法。爷爷您放心,孙儿如今已是城主府客卿,寻找药材会方便许多。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孙儿必定让您伤势尽复,甚至…重临玄师之境!”
“重临玄师…” 林震天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枯木逢春,再造之恩!他看着眼前目光坚定、自信从容的孙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欣慰和自豪。
“好!好!爷爷信你!爷爷等着!” 林震天用力地点着头,老泪再次涌出,但这次,是纯粹的喜悦和希望之泪。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小院内亮起了柔和的灯火。祖孙二人相对而坐,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流淌着无声的温情与默契。院墙之外,林府上下依旧沉浸在欢庆之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林阳看着爷爷在灯光下显得精神了许多的侧脸,心中默默立下誓言。这林家,这唯一的亲人,便是他在这世间最深的牵挂。拍卖会上的风光,城主府的客卿身份,都只是开始。他要让林家,真正在这青阳城,不,是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重新挺直脊梁,无人敢欺!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他心中那追寻《玄天秘录》奥秘、攀登武道巅峰的野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眼中闪烁着更加坚定而深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