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循环系统送出的风带着一丝“知心姐姐麻辣烫”残留的辛香。
但这丝暖意，再也无法焐热这片凝固如铁的空气。
顾知夏跌坐在地。
脸颊深埋进掌心，宽阔舰长席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
没有哭声。
但她剧烈耸动的肩膀，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哀嚎。
那个曾手持长枪，相信秩序与公理的自己，就在刚才，被名为“林默”的恶魔，连同她所有的天真，一同公开处决。
顾念秋终于从角落里挪了过来。
她的小脸上泪痕未干，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超越年龄的复杂。
她没有说话。
只是蹲下身，伸出微凉的小手，从背后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抱住自己的姐姐。
姐妹俩的体温隔着衣料，微弱地传递着彼此的存在。
在这艘悬于万米高空，即将对整个世界宣告恶意的钢铁堡垒里，这或许是她们仅存的，最后的温暖。
而林默，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岩石雕塑，兀自站在全息星图前。
公共频道已经彻底沸腾。
【匿名玩家：阿斯加德？唯一的意志？这孙子是谁？中二病犯了？以为抽到个好船就无敌了？】
【鲨鱼帮副帮主：呵，百分之八十的物资？他怎么不去抢？老子带着兄弟们拿命换来的资源，凭什么给你？坐标（301，-445）是吧？兄弟们，抄家伙，咱们去会会这个狂徒！】
【哭泣的小甜甜：呜呜呜……不要杀我，我把东西都给你们，我的船很慢，二十四小时到不了怎么办啊？求求你们等等我！】
【理性分析怪：都冷静！看附件视频！那道光束的攻击模式，无声、无爆炸、瞬间分解物质！这是超越我们目前理解的能量武器！这艘“法夫尼尔号”的等级，恐怕超乎想象。硬碰硬，就是送死！】
“理性分析怪”的发言，像一桶极地冰水，浇在了所有叫嚣者的头顶。
频道陷入死寂。
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所取代。
星图之上，代表无数幸存者的光点，在短暂的骚动与对骂后，开始了清晰的分化。
一小撮光点，毫不犹豫地调转船头，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林默公布的坐标疯狂驶来。
那是被恐惧彻底击穿心理防线，选择无条件臣服的顺从者。
但更多的光点，则像受惊的鱼群，正拼了命地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他们宁愿相信茫茫大海的未知危险，也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手中。
林默看着那些逃窜的光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在他看来，这并非背叛或反抗。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是无序的资源在熵增，而他的任务，就是用最高效的方式，将它们重新整合。
“知夏。”
他的声音不响，却像一道电击，精准地命中了顾知夏的神经。
顾知夏的身体僵住。
她缓缓抬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洞与麻木。
她松开抱着自己的妹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个她曾经最信赖，此刻却最恐惧的男人。
她走到了武器控制台前。
这冰冷的金属台面，曾是她最心爱的玩具，此刻却像一座为她量身打造的刑台。
“看到那些逃跑的光点了吗？”
林默指着星图，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顾知夏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屏幕。
S级天赋【武器大师】在自行运转，她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计算那些光点的航速、可能的规避路线、以及……摧毁它们所需的最优火力配置。
这已是本能。
一种她无法抗拒，也无力更改的，杀戮的本能。
“从最远的那几个开始。”
林默的指尖，点在星图边缘三个抱团逃窜的光点上。
“他们组成了一个小船队，以为人多就能对抗未知的风险。天真，但很碍事。”
“把他们，从这张地图上抹掉。”
顾知夏的手，悬停在武器发射的虚拟按钮上，指尖微微发颤。
主屏幕上，光学画面瞬间切换，超距锁定。
三艘由木筏和破旧舢板拼接而成的“联合舰队”，出现在画面中央。
甲板上，十几个玩家正手忙脚乱地划着桨，不时回头望向天空，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恐惧。
其中一个男人，甚至从怀里掏出半块黑黢黢的面包，小心翼翼地分给身边一个瘦弱的女人。
那女人接过面包，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那个微笑。
像一根无形的毒针，狠狠扎进顾知夏的心脏。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妹妹。
在无数个绝望的日夜里，她们也曾这样相互扶持，分享着一丁点食物，靠着彼此的体温，在末日的寒风中苟延残喘。
而现在，她要亲手，将这一切碾碎。
“怎么？”
林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下不了手？”
顾知夏的呼吸停滞。
“你不是一直觉得，你比我更强吗？”林默走到她身后，靠在控制台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你的S级天赋，不是让你精通所有武器？开火，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功能。还是说，你的强大，只体现在训练场上？”
“闭嘴！”
顾知夏猛地回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就证明给我看。”
林默的目光与她正面碰撞，毫无退让。
“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妹妹身后，享受着别人用血腥换来的安宁，却还要站在道德高地上自我感动的……”
“累赘。”
“累赘”两个字，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杀伤力。
它引爆了顾知夏灵魂里所有的屈辱和愤怒。
她猛地转回头，死死盯着屏幕。
那双因为充血而猩红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犹豫，被彻底焚烧殆尽。
她的手指。
重重地，砸了下去！
砸在了电磁轨道炮的发射键上！
没有毁天灭地的光柱。
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电弧，在炮口一闪而逝。
万米高空之上，一枚由超密度合金打造的实体弹丸，被赋予了数十倍音速的初动能，无声地撕裂大气。
一秒后。
画面中，那艘位于最前方的舢板，连同上面所有的人，从中间开始，无声地炸开。
不是爆炸。
是一种更彻底的粉碎。
超高速的动能冲击，将木头、血肉、骨骼，在千分之一秒内，全部分解成了漫天飞舞的红色齑粉。
另外两艘船上的玩家，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
第二枚。
第三枚。
前后不过三秒。
那片承载着希望与温情的海面，只剩下三团缓缓扩散开的，妖艳的血色漩涡。
【你已击杀玩家*13，获得积分*130。】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顾知夏的脑海中响起。
她的手，还按在发射键上，纹丝不动。
脸上，是死一般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林默说的没错。
杀戮，真的只是武器系统里，最简单的一个功能。
简单到，只需要动一动手指。
“很好。”
林默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赞许或欣慰。
“下一个。”
他指着地图上另一个光点。
顾知夏没有再犹豫。
锁定。
开火。
又一团血色的烟花，在蔚蓝色的画布上，悄然绽放。
她像一台被输入了指令的精密机器，麻木地、高效地，执行着来自“主人”的每一个命令。
每一次开火，她心中的某一部分，就跟着那枚弹丸一同死去。
变得更冷。
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