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虫商人那上百只复眼中，闪烁着千年不变的狡诈与贪婪。
它犹豫了一瞬。
最终，一根黏滑的触须还是探了出来，极其轻蔑地，沾了一滴那碗清澈如水的液体。
下一秒。
时间仿佛被冻结。
这只在黑市里摸爬滚打了上千年的老油条，上百只复眼齐刷刷地凝固，光芒尽失。
它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纹丝不动。
周围所有窥探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数秒死寂之后，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伤，如浓雾般从蠕虫商人的体内弥漫开来。
它那坚硬无比的甲壳缝隙间，竟缓缓渗出了浑浊的液体。
它不是在哭。
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生灵，都瞬间读懂了那种情绪。
那是一种，对某个早已被遗忘在时间长河尽头，某个温暖潮湿、孵化出它第一个细胞的那个小小泥潭的，无声的怀念。
它想家了。
它甚至已经忘记了“家”的模样，但那种感觉，却化作无法抵御的洪流，淹没了它由利益构筑的灵魂。
蠕虫商人没有再发出任何精神波动，只是缓缓地，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它的背影，萧索得像一个失去了整个时代的旧神。
这一幕，如同一滴剧毒的墨水，滴入了万象天都这锅沸腾的贪婪之汤。
涟漪，无声地扩散。
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存在被吸引过来，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默默离开。
一个以掠夺为生的铠甲暴徒，在原地站了足足一分钟，竟从次元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儿童发卡，呆呆地看了许久。
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元素生命，“品尝”之后，周身的烈焰都暗淡了几分，仿佛想起了自己还是一缕微弱火苗时，依偎在恒星母亲怀抱里的时光。
一股无声的，名为“昨日之雨”的愁绪，开始像一场不会停歇的微雨，浸润了整个喧嚣、冷酷的万象天都。
嘶吼叫骂声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安静。
终于，质变发生了。
集市中央，一座由战舰残骸堆砌而成的小山上，一尊保持着冲锋姿态、屹立了亿万年的战士雕像，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一滴硅晶构成的灰色“眼泪”，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而在万象天都的最中心，那座所有人都敬畏地绕道而行的黑暗尖塔顶端。
代表着绝对秩序，永恒不变的“巡查者”。
其完美的正二十面体上，一个光滑如镜的平面，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被观测到的数据乱码。
那乱码一闪即逝。
但“双子座”号的超光速传感器，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林默知道，他们的故事，那个冰冷的囚徒，已经听到了第一个字。
……
幕后回廊。
成千上万个“千面人”的倒影，同时停下了动作。
所有目光穿透维度，饶有兴致地聚焦在那片被“昨日之雨”浸润的集市上。
【开胃菜……竟然是怀旧的味道。】
【真是有趣的小家伙们，他们似乎真的想给一块石头，讲一个关于‘心’的故事。】
【我开始好奇了……主菜会是什么？】
……
“双子座”号舰桥。
“成功了！”
顾念秋看着传感器上反馈回来的数据，激动地小脸通红。
那无异于收到了食客“味道不错”的最高评价。
“别高兴得太早。”
顾知夏一盆冷水泼下，她的表情依旧凝重如冰。
“这只说明它‘注意’到了我们，但也可能把它当成了一种新型逻辑病毒，随时会启动清除程序。”
“她说得对。”
林默关闭了投影，示意顾知夏返回飞船。
他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acts的锐光。
上钩了。
“‘遗憾’只是打开一个缺口，让它从绝对的‘现在’，第一次开始‘回望’。”
“接下来，我们要给它一个‘展望’的理由。”
“主菜的题目是——‘希望’。”
厨房里，顾念秋立刻陷入了创作的瓶颈。
“希望”这个词，太大了，也太空了。
“昨日之雨”的成功，在于它建立在具体、真实的记忆之上。
林默的雨夜，顾知夏的兰花，言船长的孤独，都是顶级食材。
可“希望”呢？
“姐姐，你感觉……什么是希望？”顾念秋苦着小脸，求助地看向顾知夏。
“希望？”
顾知夏正在用一块丝绸擦拭她的机甲长枪，枪刃寒光凛冽，映着她毫无感情的侧脸。
她头也不抬，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希望‘寂灭’神雷能把法则像纸一样撕碎！”
“希望‘雷龙’的引擎能直接进行维度穿梭，让我能把枪尖顶在任何一个敌人的脑门上！”
“希望这宇宙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在我和妹妹中间。”
“……”
顾念秋的嘴角抽了抽。
姐姐的希望，听起来像一份宇宙最顶级的死亡订单，一点也不“好吃”。
她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永远能拿出不可思议食材的男人。
她看向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