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敲碎了那紫皮肤小鬼眼中狂热的火焰。
他愣住了，张着嘴，似乎没想到我会回应他，更没想到回应是如此直接而冷漠的质问。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为之一顿，所有看热闹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小鬼的独眼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他咽了口唾沫，瘦小的胸膛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
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将那只独眼瞪得更大，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灵魂都从那唯一的窗口里倾泻出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掌心的污垢里。
“因为我不想像只臭虫一样，被动地等着这个宇宙塌下来把我压死！”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刺破了街道的嘈杂，“我叫乔治！我在这颗破石头上出生，每天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末日’！‘完蛋了’！‘没希望了’！那些大人，那些商人，那些守卫，他们嘴上说着维持秩序，其实都只是在等死，在发臭！可你不一样！”
他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映出我的倒影。
“他们说你血洗了‘残锈之手’的基地，一个人！他们怕你，躲着你，可我觉得……我觉得你才是真正活着的！你就像一颗恒星，在所有星星都熄灭的时候，你还在燃烧！我不想等死！我想跟着你，我想看看一颗恒星是怎么撞碎那些挡路的破烂的！就算最后被你的光烧成灰，也比在这里烂掉强一百倍！带上我，我什么都能干！我会擦地板，会磨炮管，我知道港里哪个黑市的燃料最便宜，我知道怎么从‘月环理事会’的巡逻队眼皮底下溜走！我……”
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我失去耐心。然而，我心中毫无波澜。
恒星？
燃烧？
不过是弱者对无法理解的力量，所进行的贫乏想象罢了。
生存的渴望固然强烈，但在这片星域，拥有这种渴望的生命何止亿万，他并不特殊。
我甚至已经准备再次抬脚，将他和他的豪言壮语一同甩在身后。
“人~，恒星是什么呀？”
doro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仰着小脸看着我，粉色的眼眸里满是纯粹的好奇，“是比欧润吉还要亮的东西吗？”
我低头看着她，心中的冰冷悄然融化了一角。
我还没回答，那个叫乔治的小鬼立刻抢着说：
“是的！这位美丽的大副小姐！恒星是宇宙中最亮、最热的东西！它会发光，能照亮整个世界！”
他看向doro的眼神，充满了讨好与急切，显然看出了谁才是这里的关键。
“哇！那我们带上他吧，人~！”
doro立刻兴奋地拍起手，拉着我的衣角摇晃着，“让他给我们找好多好多亮晶晶的恒星！我要把‘欧润吉号’装满恒星！”
我看着doro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屏住呼吸、紧张得浑身发抖的紫皮肤小鬼。
一个无聊的累赘，和一个能让doro开心的玩具。
选择，似乎并不困难。
我再次将视线投向乔治，那冰冷的目光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想上船，就跟上。”
我淡淡地说道，没有再给他任何承诺或希望，“如果你在天黑之前跟丢了，就自己找个垃圾堆躺下，等待你的末日。”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牵起doro的手，继续朝着那条飘着食物香气的巷子走去。
身后，传来了跌跌撞撞、却无比坚定的脚步声。
巷子很窄，仅能容纳三四人并行。两侧的建筑犬牙交错，向上无限延伸，将头顶那片虚假的天空切割成一条狭长的光带。
浓郁的食物香气混合着燃料泄漏的刺鼻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底层社会的生命力。
墙壁上挂满了发光的蠕虫，它们被装在透明的管子里，充当着照明灯，投下幽绿而诡异的光。
我牵着doro，不紧不慢地走在这片混乱之中。
我们的步伐平稳而从容，周围拥挤的、奇形怪状的生物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推开，在我们身边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片空地。
他们不敢与我对视，只是在交错而过时，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向我们，以及我们身后那个狼狈的身影。
那个叫乔治的小鬼，正拼了命地跟在我们后面。他太瘦小了，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就像一叶随时会被吞没的扁舟。
一个长着八条腿、像螃蟹一样横着走的壮汉不耐烦地用外骨骼撞了他一下，乔治立刻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撞翻了一个摆在路边的摊子，上面五颜六色的粘稠液体洒了他一身。
摊主，一个浑身长满苔藓的矮胖生物，发出了愤怒的嘶吼，但当他看到乔治追赶的是我时，又立刻把吼声憋了回去，只是用怨毒的目光目送他离开。
乔治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污秽，也顾不上膝盖被撞出的伤口，他只是用那只独眼死死地锁定着我们的背影，一次次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一次次地被推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
他的呼吸早已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嘶吼，紫色的皮肤因为缺氧和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这份挣扎，在我眼中清晰可见，却如同观看一场早已知晓结局的默剧，引不起丝毫的怜悯。
考验就是考验，如果连这点程度的追逐都无法完成，那他的豪言壮语不过是濒死前的呓语。
“人~！我要吃那个！”
doro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摊位兴奋地喊道。
那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摊位，摊主是一个戴着巨大护目镜、看不清面容的瘦高个。
他正用一把闪烁着电弧的长钳，从一口翻滚着蓝色液体的锅里，夹起一串串像是结晶体般的东西。
那东西通体透明，内部流动着金色的光丝，被夹出锅的瞬间，还发出一阵悦耳的“叮铃”声。
我带着doro走了过去，那摊主看到我，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指了指那串发光的东西。
“来两串。”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从紧张中回过神来。
他手忙脚乱地将两串“光丝晶体”装进一个简陋的纸袋里，递了过来，连钱都不敢收。
我随手将几枚不知从哪个海盗身上摸来的、刻有奇怪纹路的金属币丢在摊位上，算是付了账。
doro迫不及待地接过一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那晶体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暖而香甜的能量流淌进她的身体，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好好吃！甜甜的，还暖暖的！”
她开心地晃着小腿，另一只手拿着剩下的一串，举到我嘴边，“人~，你也吃！”
我低头咬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像是一种高度浓缩的、带着花蜜味的能量。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终于冲到了我们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乔治。
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添了好几道新的划痕，那件破烂的衣服更是被撕开了几个口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凄惨。
但他还是跟上来了，那只独眼中，疲惫与痛苦交织，却依然闪烁着一丝倔强的、未曾熄灭的光。
doro看着他，歪了歪头，然后将自己手上那串还没吃完的“光丝晶体”递了过去。
“给你吃！这个很好吃哦！”
乔治抬起头，愣愣地看着doro递过来的食物，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doro手中拿过那串她原本要给我吃的、还未动过的晶体，随手扔到了乔治的怀里。
动作随意，就像是丢弃一件不再需要的东西。
“吃完，跟上。天，还没黑。”
我淡淡地说道，然后牵着doro，继续向巷子的深处走去。
这一次，身后那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似乎离我们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