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们走近,周遭鼎沸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开来。
那些光怪陆离的叫卖声、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都渐渐远去,只剩下角落里那片孤寂的阴影。
铁砧大叔的摊位就像是这片混乱海洋中的一座孤岛,散发着机油与冷铁混合的独特气味。
他那条狰狞的机械义肢搭在扶手上,时不时迸发出一两点微弱的电火花,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为这片寂静增添了几分诡异的节奏感。
“是那个大叔!”
doro在我身边小声地欢呼起来,轻轻晃了晃我的手,“人~,你看,就是那个送我们超级欧润吉的大叔!他看起来又在睡觉了。”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孩子气的雀跃,与此地的冷酷氛围格格不入,却像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些许阴霾。
或许是doro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又或许是我们的到来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息。
摊位后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一双饱经风霜、锐利如鹰的眸子。
他看起来平安无恙,看起来上次任务对他来说完全构不成困难。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迅速扫过我全身,似乎在评估我此刻的状态,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 觉的惊异。
随后,当他的视线转向我身旁的doro时,那份钢铁般的冷硬瞬间融化了些许,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哼,还知道回来啊,小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粗粝,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几年不见,你身上的味道变得更麻烦了。不过……旁边这个小家伙倒是精神得很。”
他的目光在doro粉色的发辫上停留了一秒,那凶恶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可以被称为“温和”的神情。
我没有兴趣与他寒暄叙旧,时间宝贵。我牵着doro走到摊位前,直接开门见山:
“大叔,好久不见。我来向你打听一样东西。”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他制造的这片小小的安静区域里,却显得异常清晰。我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此行的目的:
“黑洞之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铁砧大叔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那条机械义肢发出的“滋滋”声戛然而止,整个摊位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看穿。
他金属打造的左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在布满划痕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周围那些流动的混沌星云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看我没有回答,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混杂着惊骇、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是主神的任务?”
他自问自答,然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小子,听我一句劝,放弃它。无论代价是什么,立刻放弃这个任务。扣除的点数,我来想办法。死在惩罚里,也比去碰那东西要好一万倍。”
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个高难度的任务,更像是一个必死的陷阱。
我没有回应他的“好意”,因为我知道,主神的任务,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我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将那枚华夏官方赠予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感知的黑色方盒,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摊位上。
它落在金属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仿佛一个不存在的黑点。
“我需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
我陈述道。
铁砧大叔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枚黑色方盒,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显然认出了这东西的价值,或者说,是感受到了它所蕴含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本质。
他抬起头,视线在方盒和我决绝的脸上来回移动,最终,他那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奈与疲惫的叹息。
“……疯子,你们这些家伙,全都是疯子。”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用下巴朝摊位后面指了指,“跟我来。”
我牵着doro的手,沉默地跟在铁砧大叔高大的背影后。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只完好的人类手臂掀开了摊位后面一块看起来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厚重帆布。
帆布之后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一道闪烁着微弱电弧的能量门。
他率先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后荡起的涟漪中。
我没有丝毫犹豫,拉着doro紧随其后。
穿过能量门的瞬间,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我们进入了一个约莫三十平米的独立空间,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金属洞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臭氧、冷却液和金属粉尘混合的味道,但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属于工匠的秩序感。
这里就是铁砧大叔的工坊,也是他的家。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从古老的锤子、锉刀,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切割器和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操作台,应有尽有。
角落里堆放着山一样的金属零件和不知名生物的骨骼材料,一张简陋的金属行军床上,被褥叠得有棱有角。
“随便坐。”
铁砧大叔指了指工坊中央唯一的一张工作台和两把看起来饱经风霜的金属椅子。
他自己则走到工作台前,拿起我放在摊位上的那枚黑色方盒。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奇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只金属义肢的手指轻轻拂过方盒的表面,义肢上的传感器发出一连串细微的、代表着数据溢出的蜂鸣。
doro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地方,但她很乖巧,没有乱跑,只是紧紧地挨着我,小脑袋四处转动。
她的目光最终被工作台角落里一个生了锈的铁皮盒子吸引了,那似乎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音乐盒。
“在主神空间,有些名字是禁忌。”
铁砧大叔终于开口,声音比在外面时更加沙哑,也更加疲惫。
他将黑色方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工作台上,仿佛那东西有千钧之重。
“‘黑洞之心’就是其中之一。它不是一个物品,不是一个星球的核心,也不是什么能量源。它是一个‘事件’的遗骸,一个‘概念’的尸体。”
他抬起头,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
“小子,你听说过‘宇宙葬场’吗?当一个世界,或者说一个完整的宇宙,走到了它的尽头,当它所有的物质、能量、法则全部崩塌,向内坍缩,最终归于虚无……这个过程,就是一场葬礼。而主神空间里的一些疯子,就喜欢去这种地方‘捡垃圾’。”
“绝大多数时候,什么都留不下来。但偶尔,极其偶尔的情况下,一个宇宙在彻底死亡的瞬间,它的所有‘存在’会凝聚成一个绝对的‘无’。一个比你手上这个方块纯粹亿万倍的‘奇点’。它吞噬一切,否定一切,它就是那个死掉的宇宙留给多维时空的最后一块墓碑。那就是‘黑洞之心’。”
他伸出那只金属手,指向我,“而你的任务,就是去一个即将举行‘葬礼’的世界,从那场吞噬一切的终极坍缩中,把那块‘墓碑’给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