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带着皇帝的密谕和那枚仿佛更沉了几分的“御”字铁牌,再次星夜兼程南下。而扬州城内的馆驿,气氛却愈发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卢文康瘫在囚室里,时而痴笑,时而痛哭,已是半疯癫状态。其余被圈禁的盐运司官吏,则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面无人色。
沈涵下令“咨询”本地乡绅名流的帖子发出后,应者寥寥,即便有来的,也是言辞闪烁,屁股还没坐热便寻借口告辞,仿佛这馆驿是噬人的龙潭虎穴。
对方在扬州经营多年的势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蛛丝,依旧紧紧缠绕着这座城市,隔绝着内外消息,也隔绝着人心。
更让沈涵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的是内部。赵四带回的陛下口谕——“稳住扬州,盯紧了,没有旨意,不许妄动周德兴。宫里,咱自会清理门户。”——这固然明确了皇帝的态度,但也意味着,他这把已经出鞘的刀,暂时被按住了,只能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僵持。而内鬼,就像一根毒刺,扎在稽核处的血肉里,不知何时会再次发作。
这日傍晚,吴愣子提着一份从外面买回的、依旧用食盒装着的肉臊子面,闷声走进了沈涵的书房。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皱着浓眉,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涵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漕帮近期船只调动的记录,抬头问道。
“大人,”吴愣子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俺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
“这几日,俺带弟兄们暗地里盯着江夏侯在扬州的几处产业,还有漕帮的几个码头,表面上看,风平浪静,该运货运货,该卸船卸船。可……可太安静了!”吴愣子努力组织着语言,“安静得反常!按说咱们查得这么紧,还抓了卢文康,他们就算不狗急跳墙,也该有些小动作才对。可现在,就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沈涵眼神一凝。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诡异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暗地里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或者,对方已经完成了某些关键的布置,正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还有,”吴愣子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这面,是俺绕了好几个街,从一个以前没光顾过的新摊子买的。老张家的摊子,这几天都没出。”
沈涵打开食盒,里面的面条依旧热气腾腾,肉臊子油亮,葱花翠绿,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他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
“你觉得,这面能吃吗?”他忽然问吴愣子。
吴愣子一愣,随即脸色微变:“大人您是怀疑……”
“内鬼未除,小心为上。”沈涵淡淡道,“拿去,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喂狗。”
吴愣子重重一点头,提起食盒,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脸色更加难看:“大人……那狗,吃了两口,就……就口吐白沫,蹬腿了。”
书房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对方不仅能在馆驿内部下毒灭口,还能精准地预判吴愣子购买食物的习惯,并在他更换摊位后依然成功下毒!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这个内鬼,或者内鬼们,隐藏得极深,而且能量不小!
沈涵看着桌上那碗已经凉透、却暗藏杀机的肉臊子面,眼神冰冷彻骨。这不再仅仅是贪腐案,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对方在用最直接、最狠辣的方式告诉他们:扬州,是他们的地盘!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吃这碗面。”沈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好,那就把这桌子掀了,看看底下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简陋的扬州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那些被标记出来的,属于江夏侯周德兴名下的产业,以及漕帮控制的关键码头。
陛下让他等,稳住。但敌人显然不想等。这碗毒面,就是对方下的战书。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吴愣子。”
“在!”
“让我们的人,从今天起,全部撤回来,停止一切外部监视。”
吴愣子愕然:“大人?那……”
“让他们动起来。”沈涵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不动,我们怎么知道,他们的狐狸尾巴藏在哪里?又怎么……把他们伸出来的爪子,一只只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