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官驿,夜凉如水。
韩承攥着那张突如其来的警告纸条,手心沁出冷汗。门外的黑影虽已消失,但那无形的杀机却如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毫不怀疑,若自己此刻踏出驿馆,必然凶多吉少。
不能坐以待毙!韩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直接硬闯出去报信无异于自投罗网,必须想办法将消息,尤其是那些关键的灰浆样本和勘验记录送出去。
他迅速吹熄灯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将几日来的核心记录誊抄在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上,与那包灰浆样本一同用油布仔细裹好。做完这一切,他轻叩墙壁三长两短,这是他与随行锦衣卫小旗官约定的暗号。
片刻,一个精干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正是小旗官张韬。
“韩主事?”
“张兄,我们被盯上了。”韩承将油布包和那张警告纸条递给张韬,语速极快,“此物必须立刻送回京城,交到沈领事手中。外面必有埋伏,硬闯不行,需用计。”
张韬接过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知道关系重大。他略一沉吟,眼中闪过厉色:“声东击西?我带几个兄弟制造动静从正面吸引注意,另派好手从后墙水路突围。”
“不,”韩承摇头,“目标是我和这些证据。他们主要盯着我的房间。这样,你找一位与我身形相仿的兄弟,穿上我的官服,稍后大张旗鼓地要求护卫加强巡逻,做出我要转移的假象。你则扮作更夫,趁乱从西侧马厩方向走,那边临近漕帮货栈,鱼龙混杂,反而容易脱身。”
张韬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计策!韩主事保重,我定将东西送到!”
计划已定,两人立刻分头行动。张韬悄然离去安排。不久后,驿馆内果然响起一阵喧哗,几名护卫簇拥着一个穿着韩承官服的人,打着灯笼,大声嚷嚷着要检查驿馆防卫,引得暗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破旧号衣、提着灯笼锣槌的更夫,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晃晃悠悠地走向西侧马厩。正是扮作更夫的张韬。
马厩气味混杂,夜班搬运工正在装卸货物,人声嘈杂。张韬趁人不备,一个闪身钻入堆放草料的棚子,迅速脱下号衣,露出里面一身利落的黑色水靠,将油布包贴身藏好,如同鬼魅般翻过矮墙,噗通一声滑入了冰冷的运河支流。
几乎在张韬入水的同时,韩承房间的窗户被一股大力撞开,数名黑衣人影扑入,手中利刃直取床榻!然而床上只有卷起的被褥,空空如也。为首黑衣人心中一沉,知是中计,发出急促的唿哨,几人迅速退走,融入夜色。
驿馆内的骚动很快平息。韩承从房间角落的暗格中走出,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知道,最危险的一关暂时过去了。张韬能否成功脱身,将决定清江浦之局的成败。
接下来的两日,清江浦表面风平浪静。河泊所的王员外郎对那晚的变故讳莫如深,反而对韩承更加客气,档案也顺利地调阅了出来,虽然依旧残缺,但态度已然不同。
韩承心知这是对方在试探,也在争取时间消除其他痕迹。他不动声色,继续按流程勘验,仿佛那夜的惊魂从未发生。
五日后,一身风尘仆仆的张韬终于回到了京城稽核处值房,将那个浸染着汗水和河水气息的油布包,完好无损地放在了沈涵的案头。
沈涵打开油布包,仔细查看了灰浆样本和韩承的密信,脸色愈发凝重。韩承的勘验结果与他之前的推断完全吻合,清江浦的问题已是铁证如山。而那张警告纸条和夜袭事件,更是说明了对手的猖獗与狠辣。
“辛苦了,张韬。”沈涵沉声道,“清江浦那边,韩主事可还安全?”
“属下离开时,韩主事已加强戒备,对方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动手。但时间拖得越久,恐生变故。”张韬回道。
沈涵颔首,目光落在那个灰浆样本上。这就是打破僵局的利器。他立刻下令:“周先生,立刻安排人手,秘密检验此样本成分,与工部存档的上等灰浆标准进行比对,出具详细文书!”
“孙先生,通过渠道,将清江浦遇袭、证据被截之事,巧妙透露给都水司李侍郎。”
“愣子,加强各处戒备,尤其是档案房和人员安全。”
吩咐完毕,沈涵铺开奏本。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陈述疑点,而是要凭借手中的实物证据和韩承的勘验记录,直接奏报清江浦永济堰工程确系偷工减料、贪墨国帑,并附上遇袭之事,请求陛下严旨深查,并督促相关衙门配合后续深入勘验。
他知道,这封奏疏一旦上去,便是图穷匕见。清江浦的盖子,必须由他亲手揭开。而接下来的,将是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