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田镇的雾总带着股铁锈味。这天拂晓,镇西的老戏台突然传来怪响——不是戏文里的胡琴,是骨片刮过木柱的“咯吱”声,像有人在用指节敲棺材板。
阿秀攥着桃木牌赶到时,戏台的雕花栏杆上正挂着串东西。近看才发现是十二节指骨,用麻绳串成风铃的模样,风一吹就相撞出空洞的脆响。栏杆下的青石板洇着黑血,顺着缝隙往戏台底下渗,在地面画出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某种诅咒。
“是‘骨笛引尸’。”毛小方的剑突然出鞘,剑尖抵着戏台柱,“这指骨是用镇上失踪的十二个货郎指骨做的,每节骨头上都刻着‘债’字。”他话音刚落,戏台中央的木板突然掀起,黑洞洞的台下滚出个麻袋,麻袋口散开,滚出颗眼珠,在地上转了半圈,死死盯着阿秀。
阿秀的红线瞬间窜出,缠住眼珠往回拽,却见麻袋里突然伸出无数只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泥屑,抓着麻袋边缘往外爬。是尸变!那些尸体穿着货郎的蓝布短褂,脖颈处都有整齐的切口,显然是被人放血而死,此刻伤口处的黑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滴,在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他们的血被用来画‘锁魂阵’了。”达初蹲在栏杆边,用剑鞘挑开地上的血符,“你看这符号,是‘借命’的阵眼。有人想用十二具尸体的怨气,养出‘血煞’。”
话音未落,戏台顶棚突然塌下块木板,露出藏在梁上的黑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戏服,脸上戴着张纸糊的面具,手里举着支骨笛,笛身泛着油腻的光——竟是用孩童的腿骨磨成的。
“吹笛人!”小海的斧头劈向戏台柱,木屑飞溅中吼道,“三年前火烧义庄的就是他!”
吹笛人没应声,只是将骨笛凑到嘴边。笛声响起的瞬间,那些尸体突然直挺挺站起,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蓝布短褂下的皮肤鼓起蚯蚓般的青筋,指甲猛地弹出半寸,泛着乌青的光。
“当心!”阿秀的红线缠上最近的尸体脚踝,猛地拽向戏台边,却见那尸体竟能像蛇一样扭曲,硬生生挣脱红线,指甲擦着阿秀的耳际划过,带起的风刮得脸皮生疼。
毛小方的剑化作金芒,剑气扫过之处,尸体的胳膊应声而断,却见断口处喷出的不是血,是密密麻麻的白虫,落地就往人的裤腿里钻。“是尸虫!”他翻身踩在戏台横梁上,剑穗扫过梁上的蛛网,“这尸体被喂了‘蚀骨蛊’!”
吹笛人突然冷笑,骨笛转向阿秀。笛声变调的刹那,阿秀突然觉得心口发闷,桃木牌烫得像块烙铁——是尸气侵体!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气涌上来,红线猛地暴涨,缠住最近那具尸体的脖颈,借力腾空跃起,指尖扣住戏台的雕花檐角,猛地往下一拽!
整面雕花栏杆轰然倒塌,压在尸群里,木屑混着黑血四溅。阿秀落在戏台中央,正对着吹笛人,突然发现他面具下的脖颈处,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三年前义庄烧毁时,从火场里找到的那截烧焦的衣领碎片上的血迹形状,分毫不差。
“是你杀了义庄的护院张伯。”阿秀的声音发颤,红线在她掌心绕成圈,“他临死前攥着的半块玉佩,就在你腰间吧?”
吹笛人摸了摸腰间,突然扯下面具。那张脸半边溃烂,露出森白的颧骨,另半边却刻着朵梅花——是当年张伯教阿秀刻的纹样。“老东西多管闲事。”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他看见我往井里投‘腐骨粉’,就该知道下场。”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骨笛往地上一戳,笛尾没入台板的瞬间,戏台底下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十二具尸体同时炸开,黑血混着碎骨溅得满台都是,却在落地的刹那重新聚拢,化作团蠕动的血肉,渐渐凝成个高三丈的怪物,头颅是十二张货郎的脸拼起来的,喉咙里还卡着半截货郎鼓。
“血煞成了!”达初的剑插进尸怪的脚踝,却被尸肉死死吸住,“它在吸活人的生气!”
尸怪低头咆哮,口气里带着酸腐的臭味,十二张嘴同时喷出黑液。阿秀拽着毛小方往后急退,黑液落在地上,石板瞬间被蚀出坑洞。小海的斧头劈向尸怪的膝盖,却见斧刃上瞬间爬满黑纹,他痛呼一声甩开斧头,手背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
“用阳气克它!”阿秀突然想起张伯生前说过,尸怪怕极阳之物。她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却被尸怪的手掌拍飞。眼看那只布满脓疱的手就要按在达初头顶,戏台后突然窜出道火光——是小丫头抱着捆松脂跑来了,她身后跟着镇上学堂的孩子们,每人手里都举着支火把。
“先生说,阳气能破邪祟!”小丫头把松脂往尸怪身上扔,火把扔过去的瞬间,松脂爆燃,火舌顺着尸怪的血肉往上窜,发出“滋滋”的声响。
尸怪嘶吼着后退,十二张脸同时露出痛苦的表情。阿秀趁机甩出红线,缠住尸怪的脖颈,毛小方的剑化作道金虹,从尸怪的眼眶刺入——那里是尸气最弱的地方。
“嗷——”尸怪的十二张嘴同时喷出鲜血,身体开始崩解。吹笛人见状不妙,转身就往戏台后窜,却被突然冒出的黑影拦住——是达初刚才悄悄绕到后台,用剑挑着捆浸了黑狗血的麻绳,死死缠住了他的脚腕。
“张伯说,欠的债,总得还。”阿秀走到吹笛人面前,红线勒住他的手腕。晨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戏台中央,尸怪的残骸在阳光下渐渐化作飞灰,只留下十二枚货郎的铜钱,串成串挂在戏台的栏杆上,像串普通的风铃。
吹笛人被捆在戏台的柱子上,看着铜钱串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血沫:“你们以为这就完了?甘田镇的井,早就被我灌了‘子母蛊’,再过三天,全镇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脖颈处的梅花疤痕裂开,爬出只指甲盖大的黑虫。阿秀眼疾手快踩碎虫子,却见吹笛人的皮肤迅速干瘪,最后竟缩成具木乃伊,面具落在地上,背面刻着行小字:“欠义庄十三条命。”
孩子们举着的火把渐渐熄灭,晨光里,阿秀捡起那截货郎鼓的碎片,突然听见戏台底下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小海撬开台板,发现底下藏着个暗格,里面是十二具货郎的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别着块木牌,写着名字和籍贯。
“得给他们立块碑。”阿秀轻轻擦拭木牌上的灰尘,“张伯说过,有名有姓的魂,才不会变成孤鬼。”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搬来石块,达初用剑在石上刻字,毛小方蹲在旁边削着木牌,小丫头抱着从家里拿来的野花,往骸骨旁插。晨光漫过戏台的断檐,照在那些稚嫩的脸上,竟驱散了所有阴森。
阿秀摸着桃木牌,突然觉得掌心发烫。她抬头望向镇口的方向,那里的雾正慢慢散开,露出条被晨光染成金红色的路——像有人在前面,正为他们铺开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