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菊下余音
野菊在乱葬岗开得疯,黄灿灿的一片,把黑土都染亮了几分。毛小方蹲在花丛边,看着念玫用布包收集花籽,小姑娘的手指被刺扎出小血珠,却笑得比花还艳。
“道长,我娘说这花能驱邪,晒干了装在布包里,比桃木枝还管用。”她举着鼓鼓的布包晃了晃,血珠滴在花瓣上,竟凝成颗小小的红珠,滚进土里就没了影。
毛小方指尖动了动——那不是普通的血珠,是念玫身上混着雷罡晶核灵气的精血,落在野菊里,怕是要长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刚想提醒,就见花丛深处闪过道白影,快得像缕烟。
“谁在那儿?”他猛地站起,桃木剑瞬间出鞘,剑穗上的铜钱发出急促的轻响。
白影没应声,却飘出阵极淡的香气,像晒干的野菊混着松烟墨的味道。念玫突然“呀”了一声,指着花丛:“道长你看!那是不是画儿上的姐姐?”
花丛里,一个穿素白襦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支毛笔,在花瓣上写写画画。她的头发用根木簪挽着,裙摆沾着草屑,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雅。毛小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女子的侧影,竟和戏班老照片上那个花旦有八分像!
“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此?”他放缓脚步,剑却没收回,这女子身上的气息太干净,干净得不像活人。
女子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是淡淡的灰色,像蒙着层雾。“我在写字。”她举起手里的野菊,花瓣上果然有淡淡的墨迹,写着个“离”字,“写够九百九十个,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念玫凑近看,突然指着女子的手腕:“姐姐,你的镯子真好看!”
女子的手腕上戴着只木镯,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和之前戏台木偶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毛小方的脸色沉下来:“你是戏班的人?”
女子没回答,只是低头继续写字,笔尖划过花瓣,墨迹竟渗进花心里,开出朵小小的黑花。“还差一个。”她喃喃自语,忽然抬头看向念玫,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丝渴望,“小姑娘,借你的血用用好不好?最后一个字,要用活人的心头血才能显色。”
“不好!”毛小方一把将念玫拉到身后,桃木剑直指女子面门,“你是画皮鬼的同党?还是班主留下的傀儡?”
女子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素白的襦裙瞬间变得血红,手里的毛笔化作把骨刃,带着风声劈过来:“我只是想回家!你们都拦着我!”
骨刃上沾着黑血,落在哪里,哪里的野菊就瞬间枯萎。毛小方挥剑格挡,金光与黑气撞在一起,炸得花瓣漫天飞。他趁机看清女子的真身——她的半边身子是虚影,半边是木头,关节处还留着烧焦的痕迹,竟是个没炼完的木偶!
“你是当年被烧死的戏班学徒!”他想起班主说过,当年有个小徒弟总跟着花旦学写字,“是班主把你炼成了傀儡,让你替他找‘离魂花’!”
离魂花需以活人心头血浇灌,集齐九百九十朵,就能让死者魂魄离体,重入轮回。可这邪术早就失传了,班主竟连这都研究过!
女子尖叫着扑过来,骨刃直刺念玫的心口。毛小方侧身挡在前面,骨刃刺穿他的肩膀,黑血瞬间染红了道袍。他忍着痛,将铜钱吊坠按在女子的木镯上:“黑玫瑰!”
铜钱爆发出红光,女子身上的黑气剧烈翻涌,木镯“咔嚓”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玉,是块小小的人骨,刻着个“安”字。
“安……安哥……”女子的动作突然停了,灰色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是透明的水珠,“我找到你了……”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手里的野菊纷纷落下,花瓣上的“离”字慢慢淡去,露出底下被覆盖的“归”字。最后,她化作只白蝶,围着毛小方飞了三圈,又停在念玫的布包上,轻轻扇了扇翅膀,才渐渐消散在阳光下。
花丛里,只剩下那只裂开的木镯,和片带着墨迹的花瓣。
念玫捡起花瓣,上面的“归”字还没干透,墨迹里混着点金色的粉末,像那只小猫留下的。“道长,她真的回家了吗?”
毛小方捂着流血的肩膀,看着野菊丛。刚才被黑气枯萎的地方,竟冒出些新绿,顶着小小的花苞。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回家了。”
远处传来镇民的呼唤,是来喊他们回去吃午饭的。毛小方牵着念玫往回走,布包里的野菊花籽轻轻晃动,像藏着串细碎的笑声。他低头看了看手背的梅花印记,那里正微微发烫,像是有谁在说:“这次,没给你添麻烦吧?”
风穿过野菊丛,带着墨香和花香,暖得像杯温好的米酒。义庄的铜铃在风里轻响,混着镇上的炊烟,织成张软软的网,把所有的阴邪都挡在外面,只留下满世界的阳光和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