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四胡同的青砖老楼,秘字1号小组的临时指挥部,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突突往外冒白气。
李漱玉正用放大镜贴着皮卷边缘,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工装,左胸别着北京地质勘探局的铜制胸牌,听见动静抬头,正撞进一双沾着松针的眼睛。
门帘被掀开时,带着一股雪花进来一个男子,来人身量高瘦,细长眼,青布直裰洗得发灰,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黄布符袋,腕子上系着串星月菩提。
他手里提着个半旧的藤箱,箱扣处沾着星点朱砂,进门先冲李漱玉拱了拱手:陈玄直,茅山上清宗, 赵局长说这儿需要看皮卷的?
李漱玉放下放大镜,指节在桌上敲了敲:我是李漱玉,地矿局的。
皮卷的检测报告在抽屉里,不过......她扯了扯工装袖口,露出腕间的手表,您先看看这个。
陈玄直没接话,把藤箱搁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三枚青铜钱。
他屈指弹了弹,铜钱撞在皮卷上,突然地震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中间聚。
李漱玉的放大镜地掉在桌上——三枚铜钱竟悬在皮卷上方三寸处,围成个歪歪扭扭的三角。
宋钱。陈玄直指尖拂过铜钱,铸于宣和年间,开炉时请过天师道的人祭过炉。他抬头时眼底泛着青,这皮卷......不是普通兽皮。
李漱玉凑近了闻,先前只觉得有股陈腐的土腥气,这会儿竟品出丝甜腻的腥——像血在坛子里封了几十年,发酵出的那种甜。
她皱起眉:我用显微镜看过,皮纹里嵌着极细的金粉......
陈玄直的手突然按在皮卷上。
李漱玉看见他指尖的月牙白褪成青灰,额角冒出细汗:是活的。他声音发颤,这皮卷......是用活人皮肤鞣的。
剥的时候人还活着,魂魄被封在皮里,每道纹路都是疼出来的。
李漱玉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前晚在实验室,皮卷刚送来时,放在暗房里的相纸突然自己显影,冲出片模糊的山影——跟东北老航校那批日本旧地图里的某个标记,像得邪乎。
您说这是明清的?她翻出抽屉里的检测报告,有个老专家说是崇祯年间。
查过《辽东志》,那会儿长白山脚下有个锁渊观,观里的道士专管......
封深渊。陈玄直接口,我师父的师父留下过手札,说长白山有处地脉断层,底下压着不知道什么年月的东西。
明朝派了二十四家道门去守,上清宗是头一批。他掀开符袋,摸出张泛黄的纸,这是我抄的《镇渊诀》残页,您看这个——他指着纸上的云纹,跟皮卷上的纹路,是不是能接上?
李漱玉凑过去,放大镜在两张纸上扫来扫去。
皮卷边缘的螺旋纹,竟真能跟《镇渊诀》残页的云头对上半圈。
她突然一拍桌子:我局里有批日本关东军的矿藏图!
1937年勘测的,标注过异常地质构造带,坐标在......她抓起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长白山南麓,老金沟附近。
陈玄直的菩提子串在手里转得飞快:老金沟?
我太师父说过,民国二十年,玄阴宗的人在那儿挖过,后来让东北的出马仙给搅了。他突然顿住,您说关东军的图......有没有标过?
李漱玉愣了:您怎么知道?她从帆布包里抽出个油布包,展开是叠泛黄的日文手记,这是前儿在旧书市场淘的,日本开拓团的会计写的。
1941年冬天,他们在老金沟挖到过块发光的石头,吃了石头粉末的人......她翻到手记最后一页,直至战后遣返回日本,样貌跟几乎没有变化。
陈玄直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深渊里的东西,能驻颜,能延寿,能让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活物。他捏紧菩提子,串珠上的包浆被汗水浸得发亮:玄阴宗要的就是这个。
他们跟一贯道勾结,用活祭引深渊里的东西出来,再拿那东西......
驻颜,能延寿,又能怎样呢?李漱玉接口,声音冷得像冰锥。
“长生是中国帝王都无法抵御的诱惑啊!我们道家修行也是想长生飞仙,不然古代那么多人梦想通过炼丹服药来达到长生的...... ”陈玄直停了停“如果真的有媒介能够延寿,对于修行的人的诱惑是无法想象的!”
李漱玉合上日本手记,如果这个记录没有夸大,是真实的,现在得对一对地图。
我局里有明清的《盛京舆图》,档案馆有满洲国时期的矿脉分布图,再加上关东军的勘测记录......
陈玄直把藤箱扣上,符袋撞在箱壁上发出闷响:我跟您去。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天亮前得把位置圈出来。
方组长他们在松林里跟玄阴宗耗着,多拖一刻,活祭的凶煞就多一分。
李漱玉抓起桌上的军大衣,门帘掀起时,穿堂风卷着煤炉的火星子扑过来。
陈玄直突然顿住脚,回头盯着桌上的人皮卷——不知何时,皮卷上的纹路竟自己动了,像无数条细蛇在皮下爬。
怎么了?李漱玉攥紧门帘。
陈玄直摸出张九阳符拍在皮卷上。
符纸冒起青烟,皮卷的蠕动慢了些,但最中心的螺旋纹仍在转,像只独眼在看他们。
深渊的眼睛,盯上咱们了。他说。
出了胡同口,李漱玉的自行车踩响脚蹬。
陈玄直跨上后座,风卷着他的道袍猎猎作响。
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松林方向突然传来声怪叫——像猫,又像婴儿哭,尾音拐了个诡异的弯。
李漱玉的手在车把上抖了抖。
陈玄直从符袋里摸出把铜铃,轻轻摇了摇。
铃声清越,盖过了那声怪叫,但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知道,松林里的夜,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