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
面前的电视闪烁一次、然后黑了下去,屏幕上映出沙发上身穿西装、留平头的男性人影。
仇笑痴闭上眼睛,放下遥控器,抬起手按住自己的眉心,看似是陷入了思索;
只不过额角凸起的青筋证明,他此时一点都不平静。
他只是有这么个习惯,越是生气,就越要逼自己把动作放慢、把姿态放稳,就连说话的语速也要放慢,免得再因为狂怒闹出什么祸事。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仇笑痴从不提起自己的历史,不过小弟们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因此,看到他的动作,不仅没有人凑上来说什么,周围的小弟反倒都无声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成为这怒火发泄的靶子。
过了几分钟,仇笑痴连续深呼吸几次,才冷笑出声,伸手揉了揉自己后脖颈。
“……好一个海岸,都到了这种境地了,还能将上我一军。算我仇笑痴小看了你。”
他自言自语地、缓慢地说。
他当然不是因为挨了海大哥一顿夹带粗口的臭骂才这么说的;他这么说是因为,对方口无遮拦、把所有事都在电视上爆出来的时候,他的立法委员就已经吹了。
在台湾,也并不是做了坏事就选不上立法委员……但这样的成本就会增加。
本来仇笑痴想选就已经很勉强了,他的财力只是勉强可以支撑,所以他才要追求那十六亿美金的管理权;
现在,除非他有本事出到比天还高的价钱,否则已不可能了。
此时仇笑痴心中因此已经怒极,不过经过刚才的特意控制,他已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他没有要跟着海岸的几个人在这个时候动手刺杀,否则海棠一来高雄,他就可以趁机杀死她,完全用不着虚与委蛇;看来又是底下人自行其是,以为可以帮他除掉海岸,结果失败。
而且,海岸又是跟“千王”程真扯上了关系。
从高进,到侯赛因,到海岸,这姓程的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与他仇笑痴作对,把他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搅得一团乱。
仇笑痴站起身,仔细考虑了一下现下东湖帮、十六亿美金、立法委选举的状况。
他发现,程真已经成了他一个绕不过去的障碍。
要令海岸那老东西闭嘴、要斩草除根令他一家所有人都不能出庭,就绕不过程真;
要找到赌神高进,进而除掉他或者逼他输给仇笑痴自己,拿到基金会的掌控权,也绕不过程真。
“那,就别怪我要下死手了。”
仇笑痴想着,朝着旁边招了招手,把小弟叫了过来,问道:“我们有多少人手在香港?”
“大哥,几十个人总还有的,我们还掌握了一条运药丸的通道,很多东南亚卖家就是先在香港出货,我们再自己运到高雄或者台南。”
知道这事的小弟回答。
“你现在给他们送一批钱,让他们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打听有关程真的消息。”仇笑痴吩咐,“我要知道他平时吃什么、在哪睡,有多大的势力,最近这半年都做了什么,还有每天的行程。另外,也先给我们在香港的人送一批枪过去,让他们保存好。……别忘了告诉他们,在我亲自过去之前不得动用!”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小弟拖下水的情况了。
只要这些人找到跟程真有关的信息,等他带大队人马过去,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干掉程真,看看海岸、高进还能有什么戏唱!
……
东方刚刚放白时,已经熬了半夜的海棠和梦萝终于下了船。
严格来说她们是偷渡过来的,不过所有正式渠道比如飞机、客船都可能被仇笑痴的人监视,想要到香港只能这样了。
梦萝本就是个寻常女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路上如果不是海棠时刻给她信心,告诉她一定要坚持住,恐怕她没等回到香港就已崩溃了。
此时终于踏上香港的土地,她忍不住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旁边的海棠只是用力搂着她的肩膀,说道:“不用哭,只要回到香港,就成功了一半;若能及时联系到程真,那仇笑痴就再也不可能伤害到你了。”
离开了台湾,海棠也放松了很多。
据她所知,东湖帮的势力还没有这么强;能在台湾成为一霸、能派人监视住港口机场已经很了不得了,绝无可能还能把监视范围扩大到香港。
何况,刚才下船时她已打量过周围,别说在注意这边的可疑人士了,在这晨光未现的时间,就是“人”影也没有半个。
她撑着梦萝,两个人穿过一长段距离,走上了公路。
为了给梦萝放松心情,海棠抬头看了看路灯,笑着说:“在台湾你靠我,来了香港我就要靠你了。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和侯赛因、仇笑痴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梦萝此时心情也终于好转了一些,勉强地笑着,回应说:“海棠,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要听我当然会讲给你。总之,我的确是香港人。我之前……我老爸之前,是在香港开酒吧的。”
她的眼神逐渐失焦,脸色变得柔和,显然回想起美好的回忆。
梦萝逐渐讲起,在她少女时代,曾在父亲的酒吧帮忙调酒、父亲还特意为此付给她零花,令她过了一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
不过后来,父亲重病,酒吧的生意渐渐变差,入不敷出,最后不得不折价售出,拿钱去治病。
父亲去世后,梦萝想要把酒吧拿回,但是无论如何都筹不到足够的钱。
这时,侯赛因找到她,说可以帮她拿回酒吧、重新交给她经营,条件就是帮他骗一个人。
“……他给我看了‘赌圣大赛’的录像,告诉我那里面的那个小伙子阿星,爱上了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名叫绮梦。”
梦萝说,“侯赛因说,那个年轻人只要见到我,就一定会以为我就是绮梦;如果我能够钓住他,甚至可能令他无意中帮侯赛因对付他师父、‘千王’程真,为我们所用。”
海棠不禁问道:“那侯赛因就是要你出卖自己的感情了?”
梦萝苦笑:“我和那个‘星仔’都没见过,何谈感情呢?还有,如果拿回酒吧作为依靠,我大概也会像我老爸一样在酒吧里做一辈子,如果那个小伙子真的不错,倒也可以相处试试。”
海棠反驳:“不过如果侯赛因的计划成功,那‘千王’和‘赌圣’恐怕都不会再成为你的朋友了。外表终究只是皮囊而已,到时就算你长得再像‘绮梦’也是无用。”
梦萝笑笑,心里只是想,你难道还不知道像你我这样的外表引来过多少男人吗?
是,感情应该是走心的,但再走心的感情肯定也需要一个“开始”,这个开始往往就是外表。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温柔地对海棠说:“虽然侯赛因也有威胁、强迫我按他命令行事,但他的确把酒吧帮我买回来了;不如我带你回去,我们两个好好洗个澡、吃顿饭,再想下面的事情。”
海棠笑说:“好啊,那就叨扰了。我在香港可也是两眼一抹黑。”
只不过几十分钟后,两个女人站在那个“酒吧”的街对面时,脸色却都沉了下来。
酒吧的门窗都已经被拆掉,里面也全是废墟状的桌椅玻璃残片。外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具体看不清,但打头的分明是“拆除通知”几个大字。
“……你确定侯赛因帮你把酒吧买回来了吗?”海棠问。
梦萝已经重又露出委屈神色,双眼中泪光闪现:“他告诉我是,不过我的确还没拿到不动产证明,就听说侯赛因被抓了;然后,仇笑痴的手下就把我从侯赛因的地方带走、带回了台湾。”
海棠苦笑:“这下不立即去找程先生也不行了。梦萝你不是香港人吗,应该知道这位‘千王’的程氏企业在什么地方吧?”
……
隔了几十米远、停在路边的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里。
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戳了戳另一个男人的胳膊,用国语问:“你看,那个是不是海棠大小姐?”
同伴定睛一看,回答说:“还真是!看来我们被派来这里蹲守还真不是白来的。她身边那个女人,不就是上次其他几个兄弟带回台湾的那个吗?妈的,这贱人果然和海棠在一起,还把海棠也带到香港来了。怎么办,动手吗?”
头前那人说:“你忘了,老大现在严令我们不能私下动手。一会等她们找到车走了,我们就在后头跟着,应该就能找到海岸那老东西。到时我们再把消息往上头汇报,仇老大一定会开心。”
“对对。”同伴连连点头回答。
他们就坐在车里,看着街那头的两个女人往这边走过来,不由得往座椅里缩了缩,尽量避免被窗外注意。
海棠和梦萝没有丝毫察觉地走过这辆车,去了后面那条街,到临街的两替店,把海棠身上的台币换了一些港币出来,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西环的方向开过去了。
在她们后面,那辆黑色轿车也一同启动,隐蔽地汇入车流、在后面悄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