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铁门在晨光里缓缓推开时，铰链发出的“吱呀”声像一声绵长的叹息，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麻雀。林钦言站在台阶下，指尖下意识蜷了蜷——上周路过时，这里还围着锈得掉渣的铁丝网，风一吹就晃得叮当响，现在那些斑驳的铁网全被拆了，露出翻新后刷着奶白色漆的门柱，连门把手都换成了亮闪闪的黄铜色。
他跟着人流往里走，鞋底踩在新铺的浅灰色地砖上，没有了过去踩旧木地板时“咯吱咯吱”的声响。曾经被他独占的靠窗角落，旧书桌早换成了带着浅木纹的新桌椅，阳光透过擦得透亮的玻璃窗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斑。书架也换了新的，过去藏在顶层、封面卷边的旧漫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包着崭新书皮的文学名着，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油墨香和清洁剂的清凉味道。
“发什么呆？”孙知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抱着两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册，蓝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泛着光。她走到林钦言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扇窗，“现在多好啊，找书不用扒拉半天灰，夏天还有吊扇转，比以前凉快多了。”
林钦言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还停在那排书架上。他记得以前这里的书架是深棕色的，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他总喜欢在放学后躲在这里，把脸埋在旧书里，闻着纸张泛黄的味道。那时整个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管理员阿姨的脚步声都轻得像羽毛——那是只属于他的秘密空间，藏着他不敢跟别人说的、对世界的好奇。
可现在，空间敞亮了，人也多了，连翻书的声音都变得嘈杂。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新书架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忽然有些落寞，像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人轻轻挪了位置。
“走吧，”孙知宁拉了拉他的袖子，“我听说新到了一批故事书，去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林钦言被她拉着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书架最底层，一本包着旧牛皮纸的书露了个角。他蹲下身抽出来，是本《百年孤独》，书脊上还留着浅浅的指痕——是他以前总翻的那本。指尖抚过熟悉的纸页，忽然就松了口气，像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旧相识。原来有些东西没被换掉，就像老房子换了新家具，模样变了，可让人安心的内核还在。
“找到想看的了？”孙知宁也蹲下来，看着他手里的书笑。
“嗯，”林钦言把书抱在怀里，“走吧，去做题。”
日子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滑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高中分班的日子。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林钦言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自己，终于在“重点班”的列表里看到了“林钦言”三个字，心脏刚落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林钦言！”孙知宁举着手里的通知书朝他挥手，白色的纸页在风里晃，“我在实验班，就在你楼上！”她跑过来，额角沾着细汗，眼里亮得像有星星，“下次模拟考，争取把‘重点’的‘点’划掉，跟我去楼上啊！”
林钦言看着她眼里的光，用力点头。从那以后，他的书包里总多了样东西——有时是冰镇的橘子汽水，有时是加了两片柠檬的矿泉水，都是他攒着早餐钱买的。妈妈知道后，特意把每周的零花钱从五十块加到了七十块，笑着拍他的肩：“跟知宁那孩子多待着，她学习好，能带你进步，买水的钱妈给你出，别委屈自己。”
孙知宁每次接过饮料，都会笑着说“谢谢”，然后塞进书包最里面。她妈妈是营养师，从小学就给她制定了严格的饮食计划，零食和含糖饮料都在禁止清单里，连果汁都要选无添加的。可她看着林钦言递东西时，耳尖悄悄泛红的样子，从不说破——他递来的不是饮料，是藏在笨拙里的心意，她舍不得浇灭。
每天放学，她都会绕到巷口的老槐树下，那里总蹲着几个放学没人接的小孩。她把饮料分给他们，看着孩子们举着瓶子蹦蹦跳跳的样子，听着此起彼伏的“姐姐好”，心里软乎乎的，像揣了块温温的糖。
这天自习课，林钦言又递来一瓶苏打水，标签上还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写着“无糖”。孙知宁捏着冰凉的瓶子，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林钦言，你就不问问我喝没喝吗？”
林钦言的笔猛地顿了一下，耳尖瞬间红了，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你喝不喝都行……我就是觉得你刷题累，想让你喝点凉的。”他指尖攥着笔杆，其实每次递完东西，他都偷偷观察她的书包，可他不敢问——怕听到“不喝”，更怕自己的心意被拒绝。
孙知宁忍不住笑出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像撒了把细碎的金粉。她忽然发现，最近林钦言递来的再也不是橘子汽水，全是无糖的矿泉水和苏打水，连之前偶尔带的饼干，都换成了全麦的。他大概是看出来自己在控制饮食了，这个傻子，连关心都这么拐弯抹角。
她看着林钦言埋在习题册里的脑袋，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轻轻说：“喂，你这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画错了，要不要我教你？”
林钦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连声音都带着颤：“真的吗？”
“当然，”孙知宁把他的习题册拉过来，拿出红笔圈出错误的地方，“你看，这里应该连接Ac，利用三角形中位线定理……”
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得清晰，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春的凉意，吹动了桌上的书页。林钦言看着孙知宁低头讲题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比喝了冰镇汽水还甜，比找到旧书还安心。原来有些心意不用问出口，也能被悄悄接住，就像这夏风里的心事，藏在习题册的字迹里，藏在无糖的苏打水里，慢慢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