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庵的日子,在青灯古佛和草药苦涩中缓慢流淌。沈月凝的脚伤在静尘师太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身体的虚弱也因规律的作息和清淡饮食得到改善。但内心的焦灼,却如同暗火,日夜灼烧。
林叙白让她等,可每一天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上煎熬。她不知道外界的风声有多紧,不知道惊澜到底被藏在哪里是否真的安全,更不知道萧绝那张无形的网,何时会罩落在这座看似与世无争的庵堂。
她不能坐以待毙。
静尘师太依旧每日送来斋饭汤药,神色平静,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挂单养病的女客。但沈月凝偶尔能从她偶尔望向山下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忧虑的眼神中,感受到外界的压力。
这天午后,沈月凝借口在庵后小院活动筋骨,实则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慈恩庵背靠小山,只有前门一条路通往官道,后山则是茂密的竹林和杂树林,地势陡峭。
“师太,这后山可通外面?”沈月凝状似无意地问正在晾晒草药的静尘。
静尘动作未停,语气平淡:“有条采药人踩出的小径,崎岖难行,通往山另一面的野狐涧,那里人迹罕至。”
野狐涧……沈月凝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夜里,她再次听到了那特殊的鹧鸪声。这次,她提前准备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涧?安?”
她将纸条揉成极小的一团,在回应了鸟鸣,确认窗外是陈五后,将纸团丢了下去。
片刻后,窗下传来陈五压低的回应:“可。暂安。勿急。”
意思是可以从野狐涧走,惊澜暂时安全,让她不要着急。
沈月凝心中稍定,至少有了一个备选的逃生路线,也知道惊澜还活着。但“勿急”两个字,却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她如何能不急?
又过了两日,平静被打破了。
清晨,庵门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叩门声。沈月凝正在禅房内用早斋,闻声手一抖,筷子险些掉落。
她听到前院传来静尘师太从容不迫的声音:“阿弥陀佛,不知各位军爷清早驾临小庵,有何贵干?”
一个粗豪的男声响起:“奉摄政王令,搜查逃犯!所有地方,所有人,都要检查!把庵里所有人都叫到前院来!”
来了!萧绝的人果然搜到了这里!
沈月凝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环顾四周,这禅房简陋,根本无处可藏!
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在庵内四处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尼姑们低低的惊呼和抗议声……越来越近!
怎么办?从后窗跳出去,逃入后山?可外面肯定也有人把守!
就在她冷汗涔涔,几乎要绝望之际,静尘师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怒意:“军爷!此乃佛门清净地,里面是重病不起的香客,惊扰了菩萨,冲撞了病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军官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强硬道:“王爷有令,任何地方不得遗漏!让开!”
脚步声已经到了禅房门外!
沈月凝闭上眼,手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簪子,准备拼死一搏。
“砰!”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刺眼的阳光和几个持刀侍卫的身影涌入。
沈月凝蜷缩在床角,用被子蒙住头,发出剧烈的、仿佛命不久矣的咳嗽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起来!”一个侍卫厉声喝道。
静尘师太挡在床前,双手合十,声音沉静却带着力量:“军爷,这位女施主身染肺痨,已近弥留,咳咳……贫僧恐污了各位军爷的眼,也过了病气给各位。”她说着,自己也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肺痨?”那侍卫首领闻言,脚步明显一顿,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这年头,肺痨是不治之症,且传染性极强,人人避之不及。
【妈的,真晦气!】
【看样子是真不行了,跟画像上那个娇滴滴的王妃也不像……】
【王爷虽然严令,但也没必要沾上这病……】
侍卫首领犹豫地扫了一眼床上那“病入膏肓”、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却眼神坚定的静尘师太,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间看过了,去别处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月凝依旧不敢动弹,直到听见庵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外面马蹄声远去,她才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静尘师太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确认人已走远,才转身看向沈月凝,眼神复杂:“他们走了。但此地,已非久留之所。”
沈月凝明白。这次能侥幸躲过,下次呢?萧绝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师太救命之恩,月凝没齿难忘。”她挣扎着下床,想要行礼。
静尘扶住她:“不必多礼。林世子的恩情,贫尼总要还的。”她顿了顿,低声道,“今夜子时,贫尼带你从后山离开。”
沈月凝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夜,子时。
月色被浓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晦暗。静尘师太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些干粮和清水。她熟悉地领着沈月凝,避开庵堂守夜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山的竹林。
山路果然如静尘所说,崎岖难行。沈月凝脚伤初愈,走得很是艰难,全靠静尘在一旁搀扶。竹林幽深,夜枭偶尔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两人沉默地走着,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就在她们即将穿过竹林,踏入更茂密的杂木林时,前方忽然亮起了几支火把!
“果然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火光映照下,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拦住了去路,他们手持利刃,眼神凶悍,显然不是朝廷官兵,更像是……职业杀手或者某个私人圈养的死士!
沈月凝和静尘脸色骤变!
“你们是什么人?”静尘将沈月凝护在身后,沉声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目光越过静尘,死死盯住沈月凝:“要你命的人!动手!”
他们不是萧绝的人!萧绝要抓活口,不会直接下杀手!是太后?还是……北戎?!
不容细想,黑衣人已经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
静尘师太看似柔弱,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将沈月凝猛地向后一推,自己则迎上前,袖中滑出一柄短小的戒尺,格挡开劈来的刀锋,动作竟是迅捷无比!
“走!”静尘低喝一声,与两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为沈月凝争取时间。
沈月凝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转身就向旁边的密林深处跑去!身后传来兵刃交击声和闷哼声,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奔跑!
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顾不上疼痛,只知道必须跑,必须活下去!
然而,更多的黑衣人绕过静尘,向她追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一只冰冷的手即将抓住她后襟的瞬间——
“咻!咻咻!”
数支弩箭从侧方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追得最近的几个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应声倒地!
紧接着,几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跃出,刀光闪动,与剩余的黑衣人战在一处!这些人身手极为了得,配合默契,招式狠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
是林叙白的人?还是……?
沈月凝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喘息。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全部毙命。那几名后来出现的神秘人收起兵刃,其中一人走到沈月凝面前,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沈姑娘,属下奉世子之命,前来接应。让姑娘受惊了。”
果然是林叙白!
沈月凝看向来路,只见静尘师太捂着肩膀,脸色苍白地走来,她的僧袍被划破,有血迹渗出,但看来并无性命之忧。
“师太,您没事吧?”沈月凝连忙上前搀扶。
“无妨,皮外伤。”静尘摇摇头,看向那些神秘人,“你们是林世子的人?”
那冷峻男子点头:“多谢师太护持。世子吩咐,请师太随我们一同转移,此地已不安全。”
静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沈月凝看着地上黑衣人的尸体,心有余悸:“他们……是谁派来的?”
冷峻男子检查了一下尸体,从一人怀中搜出一块令牌,脸色微变:“是……宫里的人。”
太后!果然是那个老妖婆!她不仅要抓自己,还要灭口!
一股寒意从沈月凝心底升起。萧绝、太后、北戎……她几乎成了众矢之的。
“此地不宜久留,请姑娘、师太随我们速速离开。”冷峻男子催促道。
沈月凝最后看了一眼慈恩庵的方向,那里曾是她短暂的避难所。然后,她搀扶着静尘,跟着林叙白派来的这些人,再次隐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林叙白的援手,静尘师太的庇护,让她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曙光。
只是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又会面临怎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