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厦海域的晨雾尚未散尽,狭窄的水道间暗流涌动,礁石如蛰伏的巨兽,隐没在浑浊的海水之下。沈砚伫立在沿岸的临时炮台顶端,身披玄色战甲,披风被海风猎猎吹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远方的海平面。
身后,五十门崭新的靖海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大海,炮位被巧妙地隐藏在礁石与土坡之后,仅露出一道细微的缝隙。
“经略,后方急报!”参军快步登上炮台,手中捧着一封密信,神色复杂,“京城弹劾您的奏章已递到皇帝御前,说是……说是您靡费国帑、巨炮炸膛,甚至有通敌嫌疑,二皇子母族正在暗中推动重查此事。”
沈砚接过密信,草草扫了一眼便揉成一团,随手掷入身旁的火盆中。火焰瞬间吞噬了信纸,灰烬随着海风飘散,如同他对这些污蔑的不屑。
“查便查吧。”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如今大敌当前,朝堂纷争与我无关。今日这金厦水道,便是红毛夷的葬身之地,也是我沈砚的破局之处!”
参军望着沈砚坚毅的侧脸,心中激荡不已。自弹劾消息传来,前线将士人心浮动,不少人担心后方追责,唯有沈砚始终镇定自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决战部署中。
他深知,此刻唯有一场大胜,才能粉碎所有污蔑,保住东南海疆,也保住自己的性命。
根据林万山提供的情报,荷兰舰队的旗舰“荷兰之狮”号体型庞大,必定会选择水道中央的深水航道行驶,以避免触礁。
而沈砚早已算准了这一点,将主力炮台设在水道两侧的制高点,同时利用潮汐规律,选择在涨潮时分决战。
此时海水水位上升,暗礁被淹没,荷兰人会放松警惕,却不知明军的火船早已潜伏在水道两侧的浅滩之中,只待潮水退去,便能顺流而下。
“报!前方哨船发现红毛夷舰队!”了望手的呼喊打破了战场的沉寂。
沈砚举起望远镜,只见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一列黑点,逐渐变大,数十艘战船排成一字长蛇阵,气势汹汹地驶来。
最前方的那艘巨舰格外醒目,船身漆成黑色,桅杆高耸入云,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火炮如獠牙般外露,正是荷兰舰队的旗舰“荷兰之狮”号。
“传令各炮台,隐蔽待命!”沈砚沉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开炮。待‘荷兰之狮’号进入三里射程,听我号令,齐射!”
“遵令!”将士们齐声应道,握紧了手中的炮绳,眼神中充满了紧张与期待。这些新式靖海炮虽在试射中表现出色,可真正面对船坚炮利的荷兰舰队,众人心中依旧没底。
荷兰舰队渐渐逼近,“荷兰之狮”号果然如沈砚预判的那般,驶入了水道中央。舰队指挥官站在甲板上,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沿岸的情况,见两侧皆是荒无人烟的礁石,心中不禁生出轻蔑之意。
在他看来,明军水师早已不堪一击,沿岸的防御工事也不过是摆设,今日定能一举突破金厦水道,攻占厦门城。
“加速前进!目标厦门港!”指挥官拔出佩剑,高声下令。
战船划破海浪,速度越来越快,当“荷兰之狮”号驶入水道中段时,沈砚猛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厉声喝道:“开炮!”
刹那间,沿岸的炮台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五十门靖海炮同时发出震天怒吼,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颗颗实心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划破晨雾,朝着荷兰舰队疾驰而去。
荷兰人彻底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明军竟然拥有如此射程远、威力大的火炮,更没想到沿岸隐藏着如此多的炮台。炮弹呼啸而至,狠狠砸在“荷兰之狮”号的船身上,甲板被砸得木屑飞溅,几名士兵来不及躲闪,当场被砸成肉泥。
更致命的是,一枚炮弹精准地命中了船尾的弹药舱防护薄弱处,虽未直接引爆弹药,却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海水瞬间涌入。
“敌袭!立刻反击!”指挥官反应过来,厉声嘶吼。可此时的荷兰舰队早已陷入混乱,后续战船被旗舰挡住了射击角度,只能胡乱开炮,炮弹大多落在空地上,毫无杀伤力。而“荷兰之狮”号因船体高大,转向不便,被明军炮火死死锁定,船身不断遭受重击,桅杆被打断,风帆燃起大火,渐渐失去了动力。
“继续射击!重点打击‘荷兰之狮’号!”沈砚目光如炬,不断调整着射击指令。靖海炮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射程比荷兰火炮远出三成,精度更是远超,一颗颗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不断命中敌舰的关键部位。
就在荷兰舰队陷入混乱之际,沈砚下令:“水师出击!火船冲锋!”
隐藏在浅滩中的数十艘火船瞬间冲出,船上装满了硫磺、硝石与油脂,船员们点燃船尾的引线,奋力将火船推向荷兰舰队。
此时潮水开始退去,海水顺着水道流速加快,火船借着水流之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敌舰。
荷兰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调转炮口射击火船,可火船体积小、速度快,加之水道狭窄,不少火船成功撞上了荷兰战船。火光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将海面染成一片通红。荷兰士兵纷纷跳海逃生,却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或是被明军水师的弓箭射杀。
残存的荷兰战船试图突围,却被明军水师死死缠住。明军战船虽体型较小,却灵活敏捷,士兵们冒着炮火,驾驶战船逼近敌舰,抛出钩索,奋力攀爬,展开了惨烈的接舷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惨叫声与炮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金厦海域。
沈砚站在炮台上,亲眼目睹着这场惨烈的决战。他看到明军士兵为了点燃敌舰的弹药舱,抱着炸药包纵身跃入敌船;看到水师将领身中数弹,依旧挥舞着佩剑指挥战斗;看到荷兰士兵节节败退,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当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时,战场终于渐渐平息。荷兰舰队的二十五艘主力战舰被焚毁十二艘,击沉五艘,剩余八艘战船狼狈逃窜,朝着南洋方向退去。
海面上漂浮着战船的残骸、士兵的尸体与破碎的风帆,海水被鲜血染红,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与血腥味。
“经略!我们胜了!我们击退红毛夷了!”将士们欢呼雀跃,不少人相拥而泣,眼中满是胜利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砚望着退去的荷兰舰队,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这场惨胜,明军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水师战船损毁过半,士兵伤亡两千余人,可终究保住了金厦海域,守住了东南海疆的门户。
“立刻清点伤亡,救治伤员,修复战船。”沈砚强撑着疲惫,下令道,“同时,拟写捷报,快马送往京城,将此战的经过与战果详细奏明陛下。”
“遵令!”参军连忙应道,转身匆匆离去。
捷报写得详实而振奋,详细描述了沈砚如何利用地形、情报与新式火炮,大败荷兰舰队的经过,附上了缴获的战利品清单与敌舰损毁的详细数据。
可谁也没想到,这封捷报送到京城时,那封弹劾沈砚的奏章也恰好摆在皇帝的病榻前。
后宫寝殿内,药味弥漫,皇帝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他刚刚勉强支撑着看完弹劾奏章,心中怒火与疑虑交织,正准备下令彻查沈砚,捷报便被送了进来。
“陛下,东南海防捷报!沈经略大败红毛夷,焚毁敌舰十七艘,击退其舰队,保住了金厦海域!”太监总管声音颤抖,既激动又忐忑地将捷报递了上去。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接过捷报,颤抖着双手展开。当看到“靖海炮威力无穷,命中荷兰旗舰弹药舱,敌舰当场重创”“红毛夷仓皇逃窜,不敢再犯沿海”等字句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随即又想起弹劾奏章中的内容,笑容僵住了。
一边是靡费国帑、欺君罔上的弹劾,一边是大败强敌、保住海疆的捷报,两份截然相反的文书摆在面前,让病重的皇帝一时间难以抉择。
他知道,弹劾奏章背后必有政治推手,可沈砚耗费巨资打造火炮,确实动用了大量国帑;他也知道,沈砚此战立下大功,若真要彻查,定会寒了将士的心,可若不查,又恐沈砚功高震主,日后难以掌控。
心中的纠结与身体的病痛交织在一起,皇帝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落在捷报上,染红了上面的字迹。
“陛下!”太监总管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皇帝摆了摆手,气息微弱地说道:“传……传朕旨意,沈砚……沈砚此战有功,暂……暂免彻查,待……待朕病愈,再作定论……”
说完,他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寝殿内一片混乱,而这份模糊的旨意,却让京城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沈砚虽立了大功,却未能彻底洗清污名,二皇子母族与朝中反对势力并未善罢甘休,依旧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反扑的时机。
东南海疆的炮声虽已停歇,可京城的政治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病榻上的皇帝生死未卜,三位皇子的夺嫡之争愈发激烈,而远在金厦海域的沈砚,虽手握军功,却依旧身处漩涡中心,前路未卜。
这场惨胜,是他破局的开始,还是更深危机的导火索?无人知晓。唯有朝堂与疆场的双重风暴,仍在继续酝酿,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