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有停歇之意,反而随着天色渐晚愈发猖狂。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唯有山下那连绵的梁军营火,如同地狱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映照出移动巡逻的黑色身影和刀戈的寒光。追兵的蹄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已然能够分辨出是从数个方向合围而来,如同正在收拢的死亡之网。
墨童站在原地,风雪吹动着她的衣袂和发丝,她却如同一尊冰雕,对张天落那句“我们或许不用死”和急切伸出的手,毫无反应。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山下那一片象征着毁灭与权力的火光,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却又清晰得令人心碎:
“张天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了。”
张天落的心猛地一沉:“童姐!未必没有机会!我们可以……”
“机会?”墨童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凄绝的弧度,那笑容比冰雪更冷,“什么机会?苟延残喘的机会?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机会?然后呢?看着仇人稳坐江山,享尽尊荣,而自己只能在泥泞里咀嚼着仇恨和无力,慢慢腐烂?”
她的目光转向张天落,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疯狂,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静:“原哥走了,五叔走了,玄矶道长走了,那么多族人都走了……东京的,这里的……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总需要有人……为他们画上一个句号。而不是继续这毫无意义的逃亡。”
“可是谪仙!”张天落急道,“她还需要您!她不能没有母亲!”
提到儿子,墨童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剧烈的波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压下。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瞬间凝结成冰:“正因为她……我才更不能走。我活着,她就是朱温永远追索的目标。我死了……或许反而能让她真正安全。墨榫会带她去桃园,那里……与世隔绝,她会平安长大。这就够了。”
她睁开眼,看着张天落,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却不容拒绝:“张天落,你不一样。你非我墨谭两家核心,朱温未必会对你穷追不舍。你还有你的路要走。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帮我……帮我看着谪仙平安长大。这便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张天落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明白了,墨童并非看不到生机,她是主动选择了死亡。用她自己的死,来终结这场无望的复仇,来换取儿子彻底的安全,来殉葬她逝去的丈夫、家族和那个她曾经信仰并为之奋斗的旧时代。
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决绝?
风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山下,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军官催促搜索的命令声。山上,荒坡寂寥,只有他们两人,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
张天落的心中被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充斥。他空有来自未来的知识和最后一张未必保险的底牌,却无法扭转一个人一心求死的意志。他无法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忠烈与刚烈,却又被其深深震撼。
他看着墨童那单薄而决绝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将崩塌的玉山,悲壮,凄美,却又令人窒息。
走吗?如同墨童所说,独自逃生?或许真的有一线生机。但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就此香消玉殒?玄矶子的托付、一路走来的情谊、对小仙儿的承诺……都让他无法转身。
不走?留下来陪她一起死?这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多添一缕冤魂。
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前所未有的矛盾撕扯着他。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不仅带走体温,更仿佛要冻结血液和思维。
墨童不再看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仿佛在等待最终的时刻来临。她的侧脸在雪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神圣般的宁静。赴死,于她而言,似乎成了一种解脱和归宿。
张天落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他不能走,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一定还有办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说服她,或者……强行带走她?虽然这几乎不可能成功。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山下的搜素部队似乎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呼喝声和马蹄声朝着这个山坡疾速而来!
火把的光芒已经能照亮坡下的枯树!
最后的时刻,到了。
墨童缓缓挺直了脊梁,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仿佛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仪式。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张天落最后一眼。
而张天落,猛地踏前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前,尽管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是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影,试图为她挡住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荒坡之上,风雪漫天。
两个人,两种心境,一个决意赴死以求解脱与终结,一个心乱如麻却仍想抓住最后微光。
孤独地面对着山下合围而来的千军万马。
构成了一幅无比凄凉、无比绝望,却又在绝望中透着一丝人性挣扎的悲壮画卷。
风雪夜色中,火把如龙,蹄声如雷。尽管主力已去,但朱温亲自率领的千余精骑,依旧如同移动的山峦,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将小小的荒坡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跳跃,映照出骑士们冰冷的面甲和雪亮的刀锋,也照亮了坡顶上那两个渺小而孤立的身影。
朱温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缓缓上前,停在坡下。他并未着甲,依旧裹着那件紫貂大氅,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上方,如同欣赏落入陷阱的珍贵猎物。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如临大敌、身体紧绷的张天落,随即毫不在意地移开,最终牢牢锁定了站在前方、神色异常平静的墨童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贪婪,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墨童夫人,”朱温开口,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温和,“许久不见,风采依旧。不,甚至更胜往昔。这风雪荒山,倒是衬得夫人如姑射真人般,令人心折。”
他话语轻佻,却无人敢笑。周围的骑士如同雕塑,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战马偶尔的响鼻。
墨童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既无恐惧,也无愤怒,甚至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她轻轻向前一步,将张天落稍稍挡在身后,迎着朱温的目光,竟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在火光照耀下,凄清绝美,却让朱温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梁王殿下,”墨童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旧相识般的淡然,“一别经年,殿下已登极位,威加海内,真是世事难料。”
朱温哈哈一笑,挥手指点四周铁骑:“夫人说笑了。若非尔等冥顽不灵,屡次与本王作对,又何至于此?不过,本王念旧,尤其对夫人你……始终心存一份怜惜。”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露骨,“当初若非谭原不识抬举,夫人又何须受这颠沛流离之苦?以夫人之才貌,早该安享荣华富贵。”
他毫不避讳地提起墨原,语气轻慢,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
张天落听得怒火中烧,却不敢妄动,只能死死盯着朱温,全身肌肉紧绷。
墨童却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侮辱,只是淡淡道:“荣华富贵,非我所求。至于原哥……他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并无遗憾。”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森严的军队,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闲聊般的感慨,“殿下如今坐拥天下,麾下猛将如云,甲士如雨,想必已无人再敢逆殿下之意了吧?”
朱温自负一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此乃天道!夫人如今可明白了?”
“明白了。”墨童轻轻颔首,眼神飘向远方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回忆什么,“只是想起当年,殿下尚是宣武节度使时,虽也是权势滔天,却似乎……不像如今这般……谨小慎微?出巡必有万军相随,宿营则如临大敌。这天下至尊的位子,坐得可还安稳?夜里……可能安眠?”
这话语轻柔,却像一根毒刺,精准地刺入了朱温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和猜疑!他弑君篡位,杀人无数,仇家遍天下,岂能真正安枕?他权力越大,就越发多疑,越发恐惧!
朱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之色,但看着墨童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他又强行压下了怒火,冷笑道:“夫人倒是牙尖嘴利。不过,逞口舌之快,改变不了任何事。本王惜才,更怜香惜玉。夫人若肯归顺,本王可既往不咎,许你一世荣华,甚至比你那死鬼丈夫能给你的,多上千百倍!如何?”
他抛出了诱惑,自信无人能拒绝权力和生存的诱惑。
墨童终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重新落在朱温脸上,那目光清澈如水,却让朱温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她缓缓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殿下的好意,墨童心领了。只是,墨童此生,已许墨家,许原哥,许心中的道。荣华富贵,于我如浮云。殿下若真念旧情……”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便请赐我一个痛快,让我去与原哥,与五叔,与玄矶道长,与所有先走一步的故人团聚。”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连那些冷酷的骑士们,眼神都微微动容。
张天落更是心中大恸,急得几乎要冲出去,却被墨童悄悄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按住。
朱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忤逆和轻视的阴沉与恼怒。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女人竟然还是如此油盐不进,甚至一心求死!这让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他想要的征服和驯服,对方根本不屑一顾。
“好!好!好!”朱温连说三个好字,语气冰寒刺骨,“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便成全你!不过,想死得痛快?没那么容易!本王要让你知道,违逆本王的下场!”
他猛地抬手,就要下令擒拿。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
墨童忽然对着他,展颜一笑。
那笑容,如同冰天雪地中骤然绽放的昙花,凄美、绝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解脱一切的释然和……一丝淡淡的嘲讽。
“朱温,”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永远不懂。”
话音未落,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猛地一动!一道寒光自袖中滑出,快如闪电般抹向自己的脖颈!
那是一柄她一直藏着的、淬了剧毒的短匕!她早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不!!!”张天落目眦欲裂,疯狂扑上前!
朱温也是脸色剧变,下意识地策马想要上前阻止!
但一切都太晚了。
血光迸现。
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在千军万马的注视下,在那位野心勃勃的帝王面前,墨童,墨师之妹,墨原之妻,带着她那倾城的美貌和永不屈服的骄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我了断,香消玉殒。
她的身体缓缓软倒,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如同雪地中盛开的一朵红梅,凄厉而夺目。
至死,她的嘴角似乎仍带着那抹嘲讽而解脱的微笑。
她用自己的死,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地,嘲弄了朱温的权势和欲望。
荒坡上,只剩下张天落抱着墨童尚且温软的尸体,发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哀嚎,以及朱温那铁青而扭曲的面容,在风雪火光中明灭不定。
千军万马,此刻竟鸦雀无声,唯有风雪呜咽,如同天地也在为这位刚烈女子送葬。
“朱全忠!我日你老妈!!!”
张天落抱着墨童尚且温热的身体,感受着生命在她体内急速流逝,最后一丝温度也即将被风雪带走。极致的悲愤、无力、以及眼睁睁看着又一个重要之人在眼前逝去的巨大痛苦,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坡下马背上那个掌控生杀大权的帝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原始、最粗野、也是最绝望的咒骂!这句穿越千年、带着另一个世界底层愤怒的乡野俚语,如同炸雷般劈开了风雪,响彻在寂静的荒坡上下!
朱温(朱全忠是其早年名字)正因墨童决绝的自尽而面色铁青,心中充满了被彻底蔑视的暴怒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猛然听到这石破天惊、粗俗不堪却又极具侮辱性的咒骂,他先是猛地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多少年了?自从他位高权重以来,谁敢对他有半分不敬?更别提如此直白恶毒的辱骂!甚至是他早年卑微时,也罕有人敢如此辱及他的先人!
一瞬间的错愕之后,是滔天的暴怒!朱温的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黑,额头青筋暴跳,杀意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他猛地指向坡上那个抱着尸体、状若疯魔的年轻人:
“小杂种!你找死!给本王将他碎尸万段!剁成肉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尖利。
周围骑士如梦初醒,刀枪并举,狞笑着便要策马冲上斜坡,将那个口出狂言的疯子碾碎!
张天落却毫无惧色,轻轻放下墨童的尸身,猛地站起身,拔出背后的破剑,就要向着千军万马发起必死的冲锋!哪怕只能溅敌人一身血,他也认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清冷皎洁的光华,毫无征兆地自漫天飞雪的夜空中倾泻而下!仿佛九天之上的月轮突然降临凡尘!
伴随着那道清光,一个身影如同翩跹的雪花,又如同谪落的仙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张天落与即将冲锋的骑兵之间。
来人身着一袭素白如雪的宫装长裙,裙摆飘飘,仿佛不染丝毫尘埃。青丝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面容清丽绝伦,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淡漠。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扫过现场惨烈的景象和汹涌的军队,竟无一丝动容,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却自然散发出一股清冷、圣洁而又无比强大的气场,竟然硬生生地将那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逼退了几分!纷飞的雪花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便悄然滑落,无法沾染她分毫。
正准备冲锋的骑兵们猛地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美得不像凡人却又透着诡异气息的女子。
朱温的滔天怒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硬生生打断。他先是因张天落的辱骂而惊怒,此刻又被这神秘女子的诡异出场方式所震惊,一时间竟有些愣神,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朱温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能在他大军环伺之下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绝非寻常之辈!
那白衣女子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张天落身上,看着他手中那把破剑,看着他赤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悲愤,以及他身后墨童的尸身。
她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要寻死?”她开口,声音清冷空灵,如同冰雪敲击玉磬,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张天落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惊呆了,但他此刻已被仇恨和绝望充斥,嘶声道:“是又如何?!与你有何相干?!让开!”
白衣女子并未因他的无礼而动怒,只是淡淡道:“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你不能死。”
此言一出,不仅张天落愣住,连坡下的朱温也皱紧了眉头。
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在他千军万马面前,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
白衣女子清宁的出现,虽以绝强气场暂时震慑住了场面,但朱温是何等人物?他很快从惊疑中恢复,取而代之的是被挑衅的暴怒和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
“装神弄鬼!”朱温冷笑一声,眼中杀机再现,“不管你是何人,敢挡本王的路,便是死路一条!弓箭手!给本王将这妖女连同那小杂种,一并射杀!”
军令如山!尽管那白衣女子气息诡异,但久经沙场的梁军精锐依旧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后排弓箭手瞬间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再次对准了坡顶!
清宁黛眉微蹙,似乎对眼前的杀戮机器感到一丝厌烦。她素手轻抬,指尖仿佛有莹光流转,周身那清冷的气场骤然加强,如同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障。
“咻咻咻——!”
第一波箭雨离弦,撕裂空气,疾射而至!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势大力沉、足以洞穿皮甲的箭矢,在射入清宁周身三丈范围内时,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速度骤减,力道尽消,最终软绵绵地跌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连她的衣角都未能碰到!
众军士哗然!脸上纷纷露出见鬼般的惊骇表情!
朱温瞳孔也是猛地一缩,但他征战多年,奇人异事也见过不少,虽惊不乱,厉声道:“果然有些邪门歪道!骑兵冲锋!给本王踏过去!看她能挡得住多少!”
铁骑轰然应诺!前排重甲骑兵催动战马,开始小步加速,沉重的马蹄敲击着冻土,如同闷雷滚动,声势骇人!密密麻麻的长矛如同钢铁森林,直指坡上!
清宁面色依旧平静,但眼神凝重了几分。她双手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清光大盛,仿佛要与这千军铁骑硬撼!
张天落看得心急如焚!他深清宁或许厉害,但人力有时而穷,面对这成千上万的精锐骑兵连续冲击,再强的个人武力或异术也终究难以抵挡!一旦她被冲破,两人瞬间就会被踏为肉泥!
不能让她独自承担!更不能让她为了救自己而送死!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凭他手中这把破剑,冲下去只是送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天落猛地想起了怀中那三枚一直贴身收藏的铜钱!道祖当初给他时,曾说关键时可保命,玄矶子看过后提到了什么“小循环”!
虽然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具体如何催动,但此刻,已是山穷水尽,别无他法!
死马当活马医!
就在第一批重骑兵即将冲上坡顶,那冰冷的矛尖几乎要触碰到清宁撑起的无形壁障,壁障已开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之际——
张天落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三枚古朴的铜钱,用尽全身力气,也不管什么方法诀窍,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和绝望中的嘶喊,将它们向着前方汹涌而来的钢铁洪流狠狠甩了出去!
“给我开——!!!”
三枚铜钱脱手而出,并未蕴含任何惊天动地的力量,甚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在空中划出三道微不足道的弧线。
然而,就在它们飞出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并非地动山摇,也非光芒万丈。
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吞噬一切的——
黑暗!
绝对的、纯粹的、连一丝一毫光线都不存在的黑暗,骤然降临!并非乌云遮月,而是仿佛整个世界的“光”这个概念被瞬间抽离!
与此同时,是死一般的——
寂静!
所有声音,战马的嘶鸣、骑兵的怒吼、刀甲的碰撞、风雪的呼啸……甚至包括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全部消失不见!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所有感知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
时间与空间似乎都陷入了停滞。
张天落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虚无的、冰冷的、绝对黑暗和寂静的海洋之中,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方向,失去了时间的流逝感,甚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和感知。
那三枚铜钱……究竟是什么?玄矶子说的“小循环”……难道是指这个?一个将一小片区域的时间和空间从主世界中暂时“剥离”出去的循环?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能在这片绝对的虚无和静寂中,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突然!
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
声音如同决堤般涌入!
光线、风雪、冰冷的空气、沉重的马蹄声……所有的一切瞬间恢复!
张天落猛地喘过一口气,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清宁依旧在他身前结印,而那些冲锋的骑兵,依旧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马蹄甚至还在扬起!
仿佛刚才那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是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幻觉,或者说,是插入现实中的一个无限短的“停顿”!
但就是这微不足道、几乎不存在的“停顿”,却产生了诡异的效果!
那些正全力冲锋、气势如虹的重骑兵,突然遭遇这感知被彻底剥夺又瞬间恢复的极端体验,人和马的本能反应瞬间盖过了训练!
战马惊惶地人立而起,发出恐惧的嘶鸣!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许多直接被甩下马背!整个冲锋阵型瞬间大乱!前排摔倒,后排收势不及,猛烈地撞上前方!
人仰马翻,自相践踏!惨叫声、马嘶声、骨骼断裂声瞬间取代了冲锋的怒吼!
原本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竟然因为这三枚铜钱引发的、短暂到极致的异常,而自行崩溃瓦解!
坡上,清宁撑起的壁障压力骤减。她猛地收回手印,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容,倏然回头看向张天落,清冷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震惊!
坡下,朱温脸上的狞笑僵住,眼睁睁看着自家精锐骑兵莫名其妙地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充满了荒谬和不解!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也失神了刹那!
整个世界,仿佛因为那三枚不起眼的铜钱,陷入了一场滑稽而又诡异的混乱之中!
唯有张天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前方混乱的战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玄矶子…小循环……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暗又如潮水般咏来,一切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