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药田那个令人心慌意乱的清晨之后，沈嫣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慕容芷的单独相处。
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丹房和药田里，用近乎疯狂的劳作来麻痹自己纷乱的心绪。
给师尊炼制的丹药一批接着一批，药田里的灵植也被她照料得愈发精细，甚至连一些平日里懒得打理的边角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需要这种身体上的疲惫，来压制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慌的暖流。
每一次慕容芷的身影出现在灵枢峰，她要么借口炼丹到了关键处不能离人，要么就拉着林晚或朵朵当挡箭牌，实在避不开了，也总是匆匆说上几句便找理由溜走。
慕容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闪躲，却并未点破，也未有丝毫不悦。
她依旧如常前来，送来的点心羹汤依旧精致贴心，偶尔与沈嫣交谈，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柔自然，
只是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无奈。
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这日，沈嫣又一次在丹房里耗了一整天，成功地又炼制出一炉药性融合得近乎完美的高阶“凝碧丹”。
看着玉瓶中那几颗圆润剔透、碧光流转的丹药，她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成就感和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收好，熄了炉火。长时间的灵力消耗和精神专注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她伸了个懒腰，决定今天早点休息。
推开丹房的门，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着药草的清苦气息，让她精神一振。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灵枢峰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只见小院石桌旁，慕容芷正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她带来的那个熟悉的食盒。
而云朵朵正趴在一旁，小手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看着食盒，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空气中飘散的甜香。
林晚则不在，想必是又窝在哪里研究她的新符箓了。
看到沈嫣出来，朵朵立刻眼睛一亮，跳起来喊道：“师尊！你终于出来啦！慕容师姐等你好久啦！”
沈嫣脚步一顿，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又撞上了！
慕容芷闻声抬起头，看向沈嫣，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仿佛丝毫没有因之前的躲避而不快：
“师妹忙完了？今日似乎比往常早些。”
“呃……嗯，今天比较顺利。”
沈嫣硬着头皮走过去，目光不太敢与慕容芷对视，只好落在那个食盒上，“师姐……又来给我们送吃的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顺手之事。”慕容芷轻轻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做得极其精巧可爱的花朵形状点心，灵气盎然，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想着朵朵或许喜欢，便多做了些。”
“喜欢喜欢！朵朵最喜欢慕容师姐做的点心啦！”
小家伙欢呼一声，得到慕容芷温柔的点头后，立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沈嫣看着那明显是花了更多心思、连造型都特意做成了小女孩会喜欢的样式的点心，再看着慕容芷那平静温柔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自己这几日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她却一如既往，甚至对朵朵都如此用心……
“师姐……”沈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慕容芷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抬眸看她，眼神清澈而包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
她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沈嫣：“师妹也尝尝？这次试着加了点清心凝神的冰晶花蜜，或许能缓解连日炼丹的疲乏。”
她的指尖莹白，与那粉嫩的点心形成对比，动作自然又体贴。
沈嫣怔怔地接过点心，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慕容芷的指尖轻触。
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尖又是一颤，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手，也没有移开目光。
她看着慕容芷，看着对方眼中那毫无芥蒂的温柔和一丝极淡的、被她刻意忽略了的期待，之前筑起的心防似乎在瞬间土崩瓦解。
（我在干什么？）
（师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却像防贼一样防着她……）
（就因为……因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因为害怕？）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歉意涌上心头。她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师姐……点心很漂亮，一定……很好吃。”
她咬了一口点心，清甜的花蜜香气和冰爽的口感果然瞬间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也仿佛抚平了她心中那些毛躁的褶皱。
“喜欢就好。”慕容芷看着她，眉眼弯弯，笑意真切了几分。
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因这点心和小朵朵的存在，而悄然融化了些许。沈嫣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吃完点心，慕容芷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状似随意地问起了沈嫣近日炼丹的情况，
尤其关心那“烈焰椒烤灵蜥尾”丹之后，苏清寒还有没有提出更刁钻的要求。
提到这个，沈嫣终于找到了可以吐槽的话题，忍不住大倒苦水，将师尊那些奇葩口味和折腾人的行径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说到激动处甚至还手舞足蹈。
慕容芷听得忍俊不禁，掩唇轻笑，偶尔插话调侃几句，或是给出一些中肯的炼丹建议。气氛一时间变得轻松而融洽。
朵朵吃完点心，心满意足地跑去一旁追蝴蝶玩了。
夕阳彻底沉入山下，天边只余下一抹绚丽的紫红色晚霞。小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话题不知何时从炼丹慢慢转开，聊起了宗门内的一些趣事，又聊到了修行上的些许感悟。
慕容芷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却从不咄咄逼人，总是用最温和的方式引导着话题，让沈嫣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
晚风渐凉，吹动着两人的发丝。
慕容芷侧着头，安静地听着沈嫣说话，霞光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流转的情绪。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石桌的边缘，那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沈嫣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沐浴在霞光中的慕容芷，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盛满了温柔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眼眸，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快。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些贪恋这份宁静和温柔。
“……其实，”慕容芷忽然轻声开口，打断了沈嫣的思绪。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柔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犹豫，
“灵植培育也好，炼丹也罢，甚至是应对师叔的‘难题’，很多时候，并非一定要独自硬撑。”
她抬起眼，目光清晰地落在沈嫣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鼓励：“或许……可以试着相信身边的人？比如……我？”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晚风里，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沈嫣的心上。
沈嫣的心脏猛地一缩，怔怔地看着她。
慕容芷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依旧那样温柔而坚定地回望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霞光渐暗，暮色四合。
小院里的光线变得朦胧，却让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期待。
就在沈嫣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近乎直白的暗示时——
“师尊！慕容师姐！你们看！我抓到一只会发光的蝴蝶！”
云朵朵举着一个灵光编织的小网兜，兴高采烈地从旁边跑了过来，瞬间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沈嫣猛地回过神，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极淡的失落。
慕容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笑着看向朵朵：“是吗？让师叔看看，朵朵真厉害。”
她自然地接过了朵朵的话头，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说过。
沈嫣也连忙附和着夸了朵朵几句，心跳却依旧紊乱。
又坐了片刻，慕容芷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沈嫣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沈嫣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
“师妹，早些休息。”她最终只是温柔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
沈嫣站在院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手中仿佛还残留着点心的甜香和那人指尖微凉的触感。
丹房的余温早已散尽，但心底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久久无法平息。
（相信……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