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斑。
季珩已经在窗边站了快半小时,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的木纹,指甲缝里都嵌进了细碎的木渣。
十分钟前,他清清楚楚看到苏漾的车停在楼下。
是她常用的那辆白色轿车,副驾窗还贴着她上次贴的防晒膜。
接着,她穿着那条墨绿色连衣裙走下来,裙摆被风拂起时,他还能看到裙角绣着的细小珍珠。
可她走进住院部大楼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病房门始终没被推开。
以前她来,最多隔五分钟就会出现在门口,手里要么提着刚买的草莓,要么拿着新品的冰奶茶奶茶,有时还会带本刚拆封的画册,说“看到封面像你,就买了”。
可这几天,她来得越来越晚,有时下午四点才到,待不到半小时就会拿起包说“还有事,得先走”,连他递过去的水果都来不及拿。
今天甚至进了楼都迟迟不来。
季珩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点点往下沉。
他转身走到病床边,刚坐下,椅垫还没捂热,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温景然的脚步声。
是他熟悉的、带着点拖沓的步伐,每次查房都这样。
季珩立刻起身迎上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景然,你刚才从楼下上来,看见苏漾了吗?”
温景然手里拿着病历本,闻言脚步猛地顿住,眼神像被烫到似的往旁边飘了飘,指尖还无意识地捏皱了病历纸的边角:
“看、看到了啊,她说……说去护士站问点事,比如你后续的复健计划,应该快过来了。”
“问复健计划?”季珩皱起眉,语气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上来,
“她以前从不问这些,每次都是直接听我跟医生说。而且护士站在三楼,我刚才明明看见她进了往顶楼去的电梯。顶楼是行政办公室,她去那儿干什么?”
温景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只挤出几句零碎的话:“这、这个……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说不定她是去顶楼的茶水间?那里的咖啡机比楼下的好……”
他越说越没底气,抬手挠了挠头,耳尖都红了,不敢再看季珩的眼睛。
看着温景然这副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的样子,季珩心里的不安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漫过了堤坝。
这种感觉很奇怪。
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种“怕失去什么”的恐慌,像小时候弄丢了最喜欢的机械手表,翻遍了抽屉都找不到的慌;
陌生的是,他明明才和苏漾重新靠近,才刚尝到一点“被在意”的甜,怎么就会有这么强烈的“要被丢下”的预感?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声音也冷了下来,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景然,你跟我说实话。苏漾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这几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为什么进了楼却不先来找我?”
“没有没有!”温景然连忙摆手,语气急切得像在辩解,
“我以医生的名义发誓,苏漾来医院真没跟别的男人接触,绝对没有!她就是……就是有一些自己的事,暂时不想告诉你而已。”
“自己的事?”季珩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什么事是她能告诉你,却不能告诉我的?我们是夫妻,你是外人,凭什么你知道我却不知道?”
他不是气苏漾有事,是气自己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温景然被他问得没话说,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些:“她特意跟我嘱咐过,不让我告诉你。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违约吧?你再等等,她肯定会来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到了。”
说完,温景然没敢再停留,拿着病历本匆匆走了,脚步快得像在逃。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季珩被越来越重的不安包裹着,像沉在水里,连呼吸都觉得闷。
他又走回窗边,目光死死盯着顶楼的方向。
那里除了行政办公室,还有什么?
温景然为什么不肯说?
苏漾到底在做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子里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
之前因为苏漾一句“我当然在意你的身体”而升起的喜悦,此刻像被泼了冷水,一点点凉了下去。
与此同时,医院顶楼的高级心理咨询室里,门被轻轻推开。
苏漾走进去,墨绿色的裙摆上沾了点楼梯间的灰尘,她没在意,径直坐在柔软的灰色沙发上,身体往后靠时,肩膀明显垮了下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对面的女咨询师林医生推了推银框眼镜,递过一杯温热的柠檬水,语气温和得像春日的风:“苏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上次你说经常失眠,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苏漾接过水杯,指尖裹着杯壁的温度,却还是觉得手心里发凉。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还是不太好。有时候盯着天花板到天亮,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小时候妈妈离开的时候的样子,上学时被同学堵在厕所里的推搡,还有……季珩车祸那天,暴雨砸在车窗上的声音。”
林医生是温景然特意找的,业内最资深的心理创伤治疗师。
没人知道,苏漾的心理问题其实由来已久。
幼年失去母亲,父亲常年忙于事业,对她只有冷漠的“成绩要求”;
中学时被霸凌,回家说的话却被父亲当成“小题大做”;
后来确诊抑郁症,靠药物和心理咨询才慢慢好转。
本以为日子能平稳些,可季珩车祸后,她连续半个月失眠,有时甚至没有药物帮助就四五天睡不着,脑子里像有台停不下来的机器,只能找温景然帮忙联系咨询师,想趁着季珩还在住院,悄悄把情绪理清楚。
“那些画面出现的时候,你会怎么办?”林医生拿出笔记本,笔尖轻轻落在纸上,没有催促,只等着她慢慢说。
“只是失眠,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恨那些欺负我的同学了,只是还是会想起来”苏漾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窗外的天空。
苏漾攥紧了水杯,指节泛白。
病房里,季珩还在窗边站着。
阳光慢慢移动,光斑爬到了他的鞋尖,他却没察觉。
他不知道苏漾正在顶楼对着咨询师袒露伤口,不知道她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不知道她心里藏着那么多没说出口的恐惧。
他只知道,自己被瞒着,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到她的影子,却摸不到她的温度。
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苏漾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按亮又按灭。
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敲下“你在哪”,看了几秒,又删掉,改成“要不要我让陈默给你带点吃的”,可指尖悬在发送键上,还是没按下去。
他怕得到敷衍的“不用了”,更怕听到让他心慌的答案。
比如“我在忙,别烦我”。
直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季珩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苏漾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子:“抱歉,今天来晚了,刚才去问了医生你的复健进度,顺便给你买了点楼下的绿豆糕。”
季珩看着她的笑,眼底的不安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没浮上来,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她在撒谎。
医生办公室在二楼,根本不用绕到顶楼;
而且楼下的绿豆糕店昨天就关门装修了。
可他没拆穿。
他只是勉强笑了笑,接过纸袋,声音轻得像怕惊到她:“没事,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