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红光如浓稠的墨汁浸透夜空，透过密林枝叶，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扭曲的暗影。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裹挟着黑瘴山飘来的邪秽气息，吸入肺腑便泛起阵阵寒意。玄阳师父走在最前，佛甲上的金光在暗夜里格外醒目，却掩不住脚步中的沉重，每一步落下，都似要碾碎地上的阴影。
了悟低着头跟在身后，灰袍下摆拖拽着地面，沾染上潮湿的泥土，佝偻的背影如同被无形的重担压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微微发颤。林异手持布防图，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图纸边缘被攥得发皱，纸张上的墨迹仿佛都要被汗水晕开，心中翻涌的情绪如同乱麻，既有无尽的失望，也有一丝不愿放弃的希冀。明心殿后，长剑仍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目光死死盯着了悟的背影，满是愤怒与不解，胸口剧烈起伏。
禅房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四壁的佛龛忽明忽暗，佛像的面容在光影中显得愈发肃穆。玄阳师父坐在主位，双手合十，指尖捻动着温润的念珠，目光落在了悟身上，语气沉痛如浸了冰水：“了悟，你且如实说来，媚罗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了悟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抵着冰冷的青石地面，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师父，弟子……弟子有罪。”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挣扎，“媚罗说的没错，布防图是我画的，万邪窟确实知道防线的所有弱点。可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弟弟了安还在他们手里，了尘说，只有交出布防图，才能还我弟弟的魂魄。”
“被逼无奈便可以背叛师门？”明心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震得烛火微微晃动，“黄林寺养育你数十载，师父待你如亲子，寒冬为你掖被，险地为你挡灾，同门与你朝夕相处，一同修行一同除邪，你怎能为了一己之私，置所有人的性命于不顾？”
了悟浑身一颤，嘴唇翕动着，却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肩膀因隐忍的哭泣不住颤抖，额头抵着地面，蹭出淡淡的血痕。林异走上前，将布防图轻轻放在桌案上，图纸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触目惊心用墨笔细细圈出的防御薄弱点、朱砂标注的换防间隙、甚至连暗哨的位置都一目了然，显然是了悟花费了极大心思绘制的，每一笔都透着难以言说的挣扎。
“师兄，”林异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我知道你心系弟弟，可你有没有想过，了尘生性狡诈，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他若真要归还你弟弟的魂魄，为何非要布防图不可？他要的，从来都是黄林寺的覆灭，是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你今日的妥协，只会让更多人家破人亡，如同当年的你一样，在血与火中失去至亲。”
“我知道！我怎会不知道！”了悟突然嘶吼出声，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狂，“可我别无选择！我见过了安被噬灵魂折磨的模样，他浑身抽搐，皮肉溃烂，日夜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每一声哀嚎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我是他唯一的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他猛地转向玄阳师父，眼神中带着一丝近乎扭曲的质问，“师父，你当年眼睁睁看着我爹陷入险境，却迟迟不肯救援，是不是也觉得，旁人的性命，比不上自己的安危？”
玄阳师父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刺骨的痛楚，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岁月的沧桑与无奈：“原来，你一直这般看待为师。”他缓缓起身，走到了悟面前，俯身扶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去，带着佛法的温润，“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与你爹一同对抗幽冥子，他为了掩护逃难的百姓，主动引开大批邪修，临行前他对我说‘玄尘，护住百姓，便是护住人间正道’。我拼尽全力想要支援，却被三名邪修长老死死牵制，他们以邪魂术相困，等我杀退敌人赶到时，你爹已经力竭身亡，身躯都被邪力腐蚀得不成样子。这些年，我之所以倾尽全力护你、教你，便是想弥补这份遗憾，想让你好好活着，远离纷争，不重蹈你爹的覆辙。”
了悟怔怔地望着玄阳师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不愿相信这番话。可玄阳师父眼中的痛心与愧疚，如同实质般厚重，绝非作伪。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双手抱头，痛苦地挣扎，指甲深深嵌入头皮：“不可能……了尘告诉我，是你贪生怕死，临阵退缩……他不会骗我的……”
林异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如铁：“师兄，了尘是万邪窟之主，他的话怎能轻信？他不过是利用你的怨恨，让你成为他攻破黄林寺的棋子。如今布防图虽已泄露，但我们尚有时间调整防线，只要你说出万邪窟的部署，说出你弟弟的具体下落，玄阳师父佛法高深，我有阴阳混沌针，我们定能想办法救出他，守住黄林寺。”
“我不能说！”了悟猛地摇头，眼神中满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了尘说了，若是我泄露半分，他便会立刻催动噬灵魂，让了安魂飞魄散！我不能冒这个险！”他的情绪愈发激动，周身灵力紊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竟隐隐泛起一丝淡淡的黑气，顺着他的经脉游走，让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鸷。
玄阳师父眉头微蹙，伸出手，掌心泛起温和的金光，轻轻按在了悟的头顶。金光流转间，如同清泉涤荡浊流，了悟紊乱的灵力渐渐平复，眼中的激动也淡了几分，那丝黑气暂时被压制下去。“了悟，为师知道你心中的痛苦与挣扎。”玄阳师父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如同山巅的孤松，“但你要记住，背叛从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你爹为了保护百姓，不惜牺牲自己，他的大义，他的风骨，你怎能忘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布防图，语气愈发凝重：“此事关乎重大，布防图泄露，防线必须立刻调整。林异，你即刻前往东西两门，告知清玄掌门与各防线负责人，重新部署防御，重点加固混沌泉与镇魂柱周边的防线，切不可让邪修有机可乘。明心，你带人清理混沌泉附近的残余邪修，仔细搜查是否有隐藏的眼线，确保泉眼安全。”
“是，师父！”林异与明心同时应声。
林异转身看向了悟，眼中满是期许与不舍：“师兄，我等你回头。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我们都是你的同门，黄林寺永远是你的家。”说完，他拿起布防图，小心翼翼地折好，转身走出禅房，脚步沉重。明心深深看了了悟一眼，眼神复杂，有愤怒，有痛心，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叹，随之离去。
禅房内只剩下玄阳师父与了悟两人，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身影忽长忽短，在墙上交织成诡异的图案。玄阳师父望着了悟，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有痛心，有不舍，有期盼：“了悟，你心中的怨恨，为师明白。当年之事，为师确实有未能尽到的责任，若不是我实力不足，未能及时支援，你爹也不会遇害。”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若能化解你的怨恨，若能让你回头，为师愿意以自身修为为引，辅以镇魂十三针，净化你弟弟体内的邪魂，哪怕耗损半生修为，修为倒退，亦无怨无悔。”
了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玄阳师父，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瞳孔骤缩，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从未想过，玄阳师父竟愿为他做到这般地步，耗损半生修为，对修行之人而言，不啻于废去半条性命。心中的怨恨与多年的恩情激烈碰撞，如同冰火交织，让他痛苦不堪，身躯控制不住地发抖。
玄阳师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道温柔却带着力量：“你先在此静思。为师去调整防线部署，待诸事安排妥当，便与你一同商议救你弟弟之事。希望你能想明白，何为真正的守护，何为值得坚守的道义。”
说完，玄阳师父转身走出禅房，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空间留给了悟。禅房内，了悟独自站在原地，望着窗外血月的红光，眼神变幻不定，如同乌云遮月。他想起了弟弟痛苦抽搐的模样，想起了了尘阴冷的威胁，想起了玄阳师父寒夜为他疗伤的身影，想起了林异并肩修行的岁月，想起了同门师兄弟的欢声笑语。两种念头在他心中反复拉扯，如同两把利刃切割着他的神智，让他几乎崩溃。
而此时，林异已赶到东门，将布防图泄露之事告知清玄掌门与各防线负责人。众人脸色剧变，原本就凝重的气氛愈发压抑。“混沌泉与镇魂柱是核心，必须加派双倍兵力！”清玄掌门沉声道，指尖紧紧攥着拂尘，“布防图泄露，我们的弱点已被万邪窟掌握，只能将计就计，在原薄弱点设下埋伏，以破邪粉与辟邪阵为引，出其不意反击！”
一旁的黄林寺长老点头赞同：“苏凝炼制的破邪粉与解毒药需尽快分发到各弟子手中，应对蚀骨魂的腐蚀与媚术的魅惑。林异，你修为高深，且精通阴阳混沌针与双生破邪印，镇魂柱便交由你再次加固，务必确保封印稳固，绝不能让了尘有机可乘。”
“弟子遵命！”林异应声领命，转身望向禅房的方向，心中却始终放不下那道挣扎的身影。他隐隐有种预感，了悟的抉择，将会改变这场大战的走向，甚至影响整个修真界的安危。
血月仍高悬天际，暗红色的光晕笼罩着黄林寺，空气中的邪秽气息愈发浓重，连寺内的佛灯都开始微微晃动，光芒黯淡了几分。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浩劫即将来临，而禅房内的那道身影，正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十字路口。玄阳师父的约谈，能否唤醒被怨恨吞噬的了悟？这场背叛的危机，又能否顺利化解？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