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睡不着。
尽管身心俱疲,尽管宁神药剂的效力像温暖的潮水般一波波试图将他拖入沉睡的深渊,但恐惧的尖刺依然扎在杰米的意识深处,每一次即将沉沦时,墙上的血字和洛丽丝夫人僵硬的影像便会猛地闪现,将他惊回清醒的现实。
他依旧蜷在床边,黑袍裹身,像一只固执地守着自己巢穴的幼兽。眼睛在黑暗中睁得酸涩,却不敢完全闭上。每一次城堡外风吹过窗户的呜咽,每一次远处画像模糊的呓语,都让他的心脏漏跳一拍,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雪球和蒲绒绒似乎也明白今夜的不同,它们没有睡,只是安静地偎着他。雪球偶尔会用冰凉的小爪子轻轻碰碰他的手背,蒲绒绒则持续散发着一种极淡的、令人放松的温热。
时间在寂静和紧绷中缓慢流逝。就在杰米觉得自己可能要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发生了。
地窖的方向,隔着层层砖石和魔法屏障,一缕若有若无的、稳定而规律的魔力波动,如同深海中心传来的潮汐,开始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那波动并不强烈,甚至难以察觉,但它带着一种独特的、冰冷的、属于斯内普的印记——严谨,有序,强大,仿佛在无声地构筑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这波动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因高度专注而产生的魔力逸散。但在此刻的杰米感知里,它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坐标。他无法形容那具体是什么感觉,就像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突然捕捉到了远方灯塔那稳定不变的、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并不知道斯内普在做什么——或许是在研究解咒,或许是在分析袭击事件,或许只是在熬制一锅需要彻夜照看的复杂魔药。但仅仅是知道那个男人醒着,在某个地方,以他特有的方式对抗着这片笼罩城堡的黑暗,这个认知本身,就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慰。
杰米没有动,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但他紧绷的脊背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他不再试图强迫自己入睡,而是开始下意识地、微弱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去契合那遥远传来的、稳定而冰冷的魔力节奏。
地窖里,正对着一个复杂古代魔法阵进行推演的斯内普,魔杖尖微微一顿。他感知到那个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小魔力源,此刻频率似乎稍稍平和了一些,虽然依旧紊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得仿佛随时会断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将注意力投回眼前的魔法阵,但那萦绕在他周身的、因烦躁而格外刺骨的寒意,似乎不易察觉地减弱了半分。
后半夜,杰米并没有真正熟睡,而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惊悸与那丝微弱安慰交织的状态中度过。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他发现自己依然抱着那件黑袍,但至少,他撑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上午的时光在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中缓缓流逝。魔咒课上,弗立维教授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尖细,试图用复杂的咒语理论转移学生们的注意力;魔法史课上,宾斯教授依旧用他单调的嗓音讲述着妖精叛乱,但台下不少学生都心不在焉,目光游移。
杰米努力跟上课程,但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直到临近午休,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孩还没出现。
艾莉诺·普威特,那个像永动机一样充满活力、几乎从不错过任何一堂课(尤其是能近距离看到洛哈特的课)、总能在任何角落突然冒出来的红发女孩,今天上午,一次都没有出现。没有她在魔咒课后跑来分享她听到的关于科林·克里维被石化的最新(通常也是夸张的)传闻,没有她在走廊上大声招呼他一起去礼堂,也没有她在变形课上试图和他交换笔记时弄出的窸窣响声。
这种缺席的喧嚣,比任何吵闹都更让人心神不宁。杰米也记得他今天课程不是很多,按照艾莉诺的性格,她绝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公共休息室或者图书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杰米的心脏。他想起了昨晚塞德里克的话,想起了被石化的科林·克里维。艾莉诺那么活跃,那么喜欢探索,又总是对“秘密”充满好奇……她会不会……
他不敢再想下去,但焦虑却无法抑制地滋生。他甚至开始回忆最后一次见到艾莉诺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昨天下午,她还在兴奋地计划着要如何从洛哈特教授那里搞到一张签名照片。
午餐时分,杰米几乎是跑着冲进礼堂的。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格兰芬多长桌,搜寻着那个熟悉的、有着火红卷发的身影。没有。他又看向赫奇帕奇长桌,希望也许她只是跑来和他坐在一起了。依旧没有。
周围的学生们也似乎注意到了艾莉诺的缺席,窃窃私语声比早上更加密集,其中夹杂着“普威特”、“没来”、“不会也……”之类的片段。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杰米的心沉了下去。他食不知味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感觉礼堂里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的香气都变得令人窒息。那个总是带着阳光和吵闹强行闯入他世界的女孩,她的缺席,在此刻构成了一种最令人恐惧的寂静。
地窖里,斯内普收到了麦格教授传来的缺席学生名单,其中“艾莉诺·普威特”的名字被用红笔圈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名单,黑眸中寒光闪烁,随即起身,大步走向校长办公室。城堡里的紧张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
下午,消息终于得到证实:艾莉诺·普威特在试图独自调查“密室”线索时,在三楼一条废弃的走廊里被发现了,和她心爱的洛哈(医疗翼的石膏像与扭曲的怒火)
杰米因为担心去医疗翼看过了,他都没有希望这件事情是谣言,尽管他是最讨厌谣言的人。
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慢慢的走到病房,站在病房门口,远远望着那张病床。艾莉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还凝固着一种混合着惊讶和兴奋的表情,仿佛石化前一刻还在进行她所谓的“大冒险”。她火红的卷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一丛枯萎的火焰。那只握着洛哈特签名照片的手僵硬地举在半空,显得异常滑稽又无比刺眼。庞弗雷夫人正忙碌地在周围施放着维持生命的咒语,确保石化的身体机能不会衰竭。
看着这一幕,杰米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但紧接着,另一种更灼热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有点恼火。
是的,恼怒。因为这太愚蠢了!他想起来前几天艾莉诺有邀请过杰米,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夜游,去“探索密室线索”!当时她眼睛亮得吓人,把这件事说得像一场刺激的游戏。而杰米还劝过他,用他能想到的最严肃的语气,告诉她这很危险,密室不是玩笑。可她显然没听进去。
虽然这件事情可能完全出于艾莉诺自愿的,是她自己选择了冒险,选择了无视警告。但此刻看着她变成一尊冰冷的石像,杰米却无法仅仅感到悲伤。还有一种“我明明早就告诉过你”的愤懑,一种对她这种鲁莽、冲动、不顾后果行为的强烈不满。她的“自愿”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而这代价本可以避免。(有没有觉得这一瞬间杰米有点像斯内普那一句“我明明早就告诉过你”)
一直到中午这种恼怒扭曲着,发酵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格兰芬多长桌。然后,他看到了——哈利他们完好无事的坐在那里。
哈利、罗恩、赫敏。他们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沉重和担忧,但他们完好无损,四肢灵活,呼吸正常。他们没有被石化,没有躺在医疗翼里。
这个认知像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杰米心中那团混杂着恐惧、悲伤和恼怒的干草堆里。
如果她出事了的话,那哈利他们呢?
为什么是艾莉诺?为什么是这个只是有点吵、有点莽撞、但本质上并不坏的女孩?为什么不是……不是那些总是卷入麻烦中心、被认为是“继承人”嫌疑犯的人?尤其是哈利,他拥有蛇佬腔,他出现在每一次袭击现场附近,为什么他还能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而艾莉诺却……
这种想法并不公正,甚至有些恶毒,杰米自己也知道。但在巨大的冲击和混乱的情绪下,理性早已退居二线。他看着哈利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尖锐的、几乎带着恨意的迁怒。仿佛哈利的“完好无损”,本身就是对艾莉诺“遭遇不幸”的一种讽刺和背叛。
尽管哈利还在风口浪尖,尽管有人质疑是哈利的所作所为。
极致的恐惧和愤怒有时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杰米此刻就是这样。所有的情绪仿佛被瞬间冻结,压缩成一块坚冰沉在心底,表面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冷硬。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一步步穿过喧闹的礼堂,走到他们面前——哈利、罗恩和赫敏坐着的长桌旁。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却像冰锥一样扎人,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怎么你们都没事,就他有事?”
哈利三人显然被杰米这副样子和突如其来的质问弄懵了,一时间都愣住了。
杰米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赫敏,他知道她是三人中最理智、最谨慎的那个:“你最了解他,你不是他朋友吗?他那个莽撞性格肯定会出事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冰冷的陈述,带着指责。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他们三个,声音依旧平稳,却更冷了:“竟然一起出去夜游,为什么没有把他安全带回来?”
最后,他翠蓝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裂痕,那里面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迁怒,他冷冷地甩下一句:
“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们?”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霹雳,在格兰芬多长桌旁炸开。罗恩的脸瞬间气得通红,猛地站起来想反驳,被赫敏死死拉住。哈利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张了张嘴,绿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受伤,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完全理解的愧疚——也许是因为他确实知道艾莉诺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崇拜他(或者说,因为他而卷入这些是非),才那么积极地想去“探索密室”。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学生都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边。这句话太过残忍,太过直白,将许多人内心隐秘的恐惧和猜忌赤裸裸地撕开,摊在了阳光下。
在礼堂另一端的教师席上,斯内普听到了这句话。他没有看向那边,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理解那种被痛苦和恐惧扭曲的逻辑,但他更清楚,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就再难收回。
杰米说完,没有等任何回答,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礼堂,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从那一刻起,某种东西,在他和哈利他们之间,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