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刃”行动的余波,如同投入申城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冲击着暗流下的每一方势力。
在旭日军内部,这场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袭击,尤其目标是至关重要的军火库,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严厉的追责。竹内晋作承受了来自上层极大的压力。尽管他迅速采取了全城戒严和大搜捕,击毙并抓获了多名“袭击者”(其中大部分是倒霉的、恰好在附近活动或身上带伤的其他地下组织成员乃至无辜百姓),但主要袭击者逃脱以及大部分被劫武器不知所踪,是不争的事实。
竹内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依旧密布的路障和巡逻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之前的判断——对方重心已转向水上运输线——被这次干净利落的陆上突袭彻底粉碎。这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打疼了他,更让他意识到,“辰砂”的威胁等级和行动能力,远超出他之前的任何预估。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谍报组织,而是具备策划和执行高难度军事行动能力的可怕对手。
“课长,根据现场痕迹和逃脱路线分析,对方行动极其专业,对仓库结构和我军布防非常了解,显然经过了长时间周密侦察。”情报官小心翼翼地汇报着,“而且,他们在撤离时使用了声东击西的战术,制造混乱,精准地抓住了我军布防调整初期的薄弱环节……”
竹内猛地抬手,制止了下属的分析。这些他何尝不知?他现在需要思考的,不是对方如何做到的,而是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以及接下来会做什么。
“武器……他们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抢夺武器,目的是什么?”竹内转过身,目光锐利,“是为了装备他们本地的力量,还是有更重要的输送目标?”他立刻联想到了之前那条若隐若现的“苏北运输线”。难道那并非完全是烟雾,而是虚实结合?“辰砂”在申城的行动,根本目的是为了支援外部的武装斗争?
这个念头让竹内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辰砂”就不仅仅是在申城与他周旋的对手,而是连接着更广阔战场的关键枢纽,其战略价值和对帝国的危害性,将成倍提升。
“调整策略。”竹内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第一,继续高压搜捕,但范围收缩,重点排查所有可能与外部,特别是苏北地区有联系的渠道和人脉,医院、药房、货运码头、乃至黑市,都不能放过。第二,电讯监听力量全力运转,寻找任何可能与此次行动相关,或指向外部联络的异常信号。第三,对内……进行一次彻底的甄别,特别是那些能接触到‘七号仓’内部信息的部门。”
他意识到,仅仅依靠外部的围追堵截,已经难以对付这个狡猾而强悍的对手。他必须同时挥舞起“外部铁幕”与“内部甄别”两把铁锤,试图将“辰砂”及其关联网络,彻底砸碎在这座孤岛之中。
就在竹内调整策略,试图编织一张更密、也更残酷的网时,在浦东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劫后余生的“刀锋”、“鹞子”和“算盘”,正在经历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
简单的伤口处理带来的疼痛,远不及失去战友的锥心之痛。庙内气氛压抑,“石墩”最后推开他的怒吼,“影子”和“锁匠”决绝的回身射击,“钉子”拉响手榴弹的决然……一幕幕景象在幸存者脑中反复闪现。沉默,是此刻唯一的语言。
“刀锋”靠着斑驳的墙壁,看着角落里那三个染血的木箱,眼神复杂。这是用五位兄弟的命换来的。他拿起一把油光锃亮的新式步枪,冰冷的触感传来,仿佛能感受到牺牲者未散的体温。
“我们会用这些家伙,”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狠狠地揍那帮畜生!‘石墩’、‘影子’、‘锁匠’、‘钉子’……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鹞子”重重点头,擦拭着他那杆立了功的老旧步枪,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鹰。“算盘”则默默地将手枪和子弹分门别类,仔细检查,确保每一颗都能在需要时击发。
与此同时,在同仁堂密室,陈朔面对着沈清河和苏婉清,气氛同样凝重。
“武器已经通过‘潜流’渠道,混入一批普通山货中,由可靠的同志押运,走水路秘密离港,预计五天后可抵达江北交通站。”沈清河汇报着好消息,但脸上并无喜色,“只是……代价太大了。”
苏婉清将一份整理好的、关于敌人最新动向的情报放在陈朔面前:“竹内改变了策略,收缩了全城大搜捕的规模,但加强了对通往外部渠道的监控和内部甄别。我们的几个外围联络点反馈,压力并未减轻,反而更加具有针对性。”
陈朔默默听着。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断刃”行动的成功,如同一次强力的刺激,迫使竹内露出了更凶狠的獠牙,也使得接下来的斗争环境更加险恶。
“通知所有核心单位,进入‘深度蛰伏’状态。”陈朔下达指令,“非必要,不启用。通讯保持最低限度,使用备用密码和频道。社会关系网继续静默,物资获取转向更原始、更分散的方式。”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申城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停留在代表旭日军特高课总部的标记上。
“竹内现在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反扑。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不再是战术层面的较量,而是生存底线的考验。”陈朔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这也是机会。他的疯狂,必然会露出破绽。他的内部甄别,也必然会引发新的矛盾和缝隙。”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如同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光芒。
“我们需要耐心,需要像真正的辰砂一样,在高压下沉淀,在黑暗中等待。等待他出错,等待新的时机。同时,我们要让他相信,他的‘铁幕’是有效的,我们已经在他的打击下支离破碎。”
“您是说……继续示弱?”苏婉清若有所悟。
“不仅仅是示弱。”陈朔摇了摇头,“是要让他‘确认’我们的‘失败’。在他以为已经将我们逼入绝境的时候,才是我们思考如何在他最坚固的堡垒上,找到那条裂缝的时刻。”
血色黎明后的申城,表面上似乎恢复了秩序,但在无形的战场上,铁幕已然落下,更残酷的窒息性绞杀,即将开始。而生与死的智慧,将在至暗时刻,迎来最终的考验。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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