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公寓里,只有苏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道淡淡的墨痕。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着玻璃,混着键盘敲击的声,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小茶几上铺满了文件,最上面是老城区拆迁户的投诉材料,每张纸都带着折痕和咖啡渍——那是她跑了二十多户人家,一笔一划记下来的诉求。苏晴咬着笔杆,视线落在一份泛黄的安置房销售清单上,指尖划过强盛置业的红色公章,眉头越皱越紧。
这份清单是她托房产局的同学偷偷复印的,纸页边缘还留着复印机的焦痕。周强的公司对外宣称安置房已全部分配到位,电视新闻里甚至播放了王老汉等几户居民领钥匙的画面,但眼前的内部清单上,赫然有三十套房源的备注栏写着,接房人姓名大多是陌生的企业名称,像恒通商贸远景科技之类,听起来就像随口编的。
不对劲。苏晴喃喃自语,点开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的网页。她先查恒通商贸,法人代表是个叫的男人,注册地址在镜州开发区的环球写字楼1503室;再查远景科技,法人代表换成了,注册地址却是环球写字楼1505室。
同一栋楼,只差两个房间号?苏晴的心跳开始加速,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得更快了。第三家公司叫宏图建材,当她点开股东信息页面时,呼吸猛地一滞——监事一栏的名字像根针,狠狠扎进她眼里:。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上周去周志国老家采访时,村民指着村口那栋三层小楼说:那是赵老板的房子,他是周市长的妻弟,去年才从外地回来。
苏晴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灌了一大口冷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调出电子地图,放大镜州开发区的区域,那栋灰色的环球写字楼孤零零地立在工业区边缘,周围除了几家物流公司,再无其他商铺。
三个公司,三个法人代表,却挤在同一栋写字楼,还都成立于拆迁启动前一个月。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关系图,用红笔把周志国连在一起,箭头直指那三十套预留房源,这哪是什么商贸公司、科技公司,分明是用来套取安置房的空壳!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苏晴从抽屉里拿出那支银色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是上周她在工地找到的周强的工程监理,当时对方喝得醉醺醺的,吐了不少实话。
......周总说那三十套房是打点用的,具体给谁不清楚,但每次都是他亲自对接......监理的声音带着酒气,有次我撞见他给一个穿西装的送钥匙,那人排场大得很,开着黑色的帕萨特,车牌号是......是镜A00开头的......
镜A00开头的车牌,是市政府的公务用车。苏晴按下暂停键,录音笔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她此刻的心跳。她起身翻出文件夹,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照片——那是王老汉被砸烂的嫁妆柜,红木碎片里嵌着个变形的铜锁,还是她当时蹲在地上拍的。
旁边放着一份周志国在拆迁动员会上的讲话稿复印件,是她从市政府官网下载打印的。苏晴把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眯起眼睛仔细对比。突然,她的目光定在讲话稿里确保公平分配几个字上——那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条小尾巴,和她之前拿到的、周强给监理写的收条上的字迹惊人地相似。
收条是监理偷偷给她的,上面写着今收到赵监理工程好处费两万元,落款是周强的签名。当时她只当是周强行贿的证据,没多想,现在看来,这字迹的倾斜角度、笔画力度,甚至连墨水晕染的痕迹,都和周志国讲话稿里的字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苏晴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理清了这盘棋。周志国利用职权给周强的拆迁项目开绿灯,周强则通过空壳公司套取安置房,再由周志国的妻弟赵伟出面,把这些房子低价转卖或抵押,利益最终流进了周志国的口袋。王老汉家的强拆,恐怕不只是周强为了赶工期,更是为了清除不肯配合的。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跳出一个新文档。先是企业关联图,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出三家空壳公司与赵伟、周志国的关系;接着是安置房清单的扫描件,三十套预留房源被红框圈出;然后是录音笔的转录文字,关键信息加粗标注;最后是字迹对比分析,她用红笔圈出几个高度相似的字,旁边附上放大后的截图。
标题栏里,苏晴停顿了很久,指尖悬在键盘上。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像一道道泪痕。她深吸一口气,敲下镜州拆迁黑幕:从安置房到关联公司的利益输送链。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带着刺破黑暗的重量。
文档快写完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是林辰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调查组的老杨在查你的报道线索,小心。
苏晴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冰凉。老杨是周志国一手提拔起来的,上次在市委门口,她亲眼看到老杨给周志国递烟,两人聊得眉开眼笑。看来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反扑了。
她迅速将文档加密,设置了三重密码,又把备份文件传到云端,然后拔出U盘,塞进相机包内侧的夹层里——那里缝了个暗袋,是她特意让裁缝做的,平时用来放重要的存储卡。
做完这一切,苏晴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雨幕中,远处的发改委大楼像个沉默的巨人,其中一扇窗户还亮着灯——她认得那个位置,是林辰的办公室。他一定还在整理中小企业的材料,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对抗周志国泼来的脏水。
等我。苏晴对着夜色轻声说,声音被雨声吞没。她抓起相机包,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录音笔、U盘和笔记本,拉上拉链时,金属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公寓楼下的出租车很难打,她站在雨棚下,任凭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夜风带着湿气,吹得她打了个寒颤,但心里却燃着一团火。二十分钟后,终于有辆空车缓缓驶来,她拉开车门,报出报社的地址。
这么晚去报社?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好奇。
赶稿。苏晴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雨水模糊了路灯的光晕,有篇报道,必须在天亮前发出来。
报社的夜班编辑室还亮着灯,老张戴着老花镜,正在改社会新闻版的稿子。看到苏晴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来,他吓了一跳:小苏?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张哥,帮我看看这篇稿子。苏晴把U盘插进电脑,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证据链全齐了,必须尽快过初审,不然可能就发不出来了。
老张扶了扶眼镜,点开文档。起初他还漫不经心地滑动鼠标,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身体也坐直了。编辑室里只剩下打印机工作的声和窗外的雨声,苏晴的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腔。
四十分钟后,老张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苏晴:这稿子......风险太大了。周志国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苏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但那些被强拆的老百姓,那些被挪用的安置房,不能就这么算了。林科长还在等着洗清冤屈,我们不能让他白受委屈。
老张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晴以为他会拒绝,才听到他叹了口气,重新戴上眼镜:我帮你走加急流程,送审编委。但能不能发,最终要看上面的意思。他顿了顿,拍了拍苏晴的肩膀,丫头,注意安全。
苏晴点点头,走到窗边。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微弱的晨光。她拿出手机,给林辰发了条短信:等我消息。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远处的发改委大楼,那扇亮了一夜的窗户,终于熄灭了灯光。苏晴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关于真相与正义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刻。她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那里装着的不仅是一篇报道,更是无数拆迁户的期盼,和刺破黑暗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