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百万的轰然倒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洛阳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越王李贞“青天”之名在市井巷陌间传颂,百姓交口称赞,然而洛阳官场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些原本与孙百万、杜正伦、郑伦往来密切的官员和士绅,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看向钦差府的目光充满了忌惮与猜疑。
钦差府内,却并未因这场大胜而松懈。
李贞深知,扳倒一个孙百万,只是斩断了长孙无忌伸向洛阳的诸多触手之一,远未伤及其根本。对手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他利用抄没孙家所得的巨额财富,一方面继续通过武媚娘的渠道,从江淮稳定购粮,充实府库,推行“平准仓”制度,彻底稳定了洛阳米价,赢得了坚实的民心基础。
另一方面,则加大力度整训以赵猛为首的亲王卫队,并通过雷万春,进一步梳理和掌控漕帮的力量,将其逐渐打造成一张覆盖洛阳乃至周边地区的耳目网络。
武媚娘展现出卓越的内助才能,将王府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协助李贞处理文书,分析情报。她心思缜密,往往能从不经意的细节中捕捉到关键信息。
两人白日里各司其职,夜晚则或探讨局势,或共赴极乐,一种基于利益捆绑和身体吸引的奇特默契与信任,在悄然滋生。
这日午后,武媚娘正在书房偏厅核对账目,她的贴身侍女翡翠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翡翠年方十六,圆脸大眼,性子活泼却也胆小,是武媚娘从感业寺带出来的唯一心腹。
“娘娘,”翡翠福了一礼,声音有些发紧,“太守府派人送来帖子,是杜太守亲笔所书。”
武媚娘抬起头,接过那张制作精良的帖子。
展开一看,是洛阳太守杜正伦以个人名义发出的邀请,言辞客气,说是为越王殿下与王妃接风洗尘,特于明晚在太守府设宴,邀请洛阳各界名流作陪。
“接风宴?”武媚娘纤细的指尖轻轻点着帖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我们都来洛阳快一个月了,这时才想起接风?怕是鸿门宴吧。”
她经历过宫廷倾轧,对这类伎俩再熟悉不过。
李贞刚从校场回来,一身汗气,闻言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冷笑道:“杜正伦是长孙无忌的门生,能坐到洛阳太守的位置,全靠长孙提拔。
孙百万倒了,杜正伦、郑伦栽了,他若再没点表示,如何向他的恩主交代?这宴,是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种官场宴饮,往往笑里藏刀,陷阱重重。
“应对?”李贞脱下浸汗的外袍,露出精壮的上身,语气带着一丝睥睨,“自然是去。不仅要去了,还要风风光光地去。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洛阳城,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又藏着多少可用之才。媚娘,明日你与我同去,让翡翠也跟着,见见世面。”
武媚娘点头应下,眼中却并未放松。她深知,李贞虽智计百出,但官场之上的繁文缛节和唇枪舌剑,有时比真刀真枪更难应付。
翌日傍晚,太守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士族家主、富商大贾几乎悉数到场。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彼此寒暄,但眼神交汇时,却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试探与谨慎。
越王李贞如今风头正盛,手段狠辣,他的态度,将直接影响洛阳未来的格局。
当李贞携武媚娘步入宴会厅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了片刻。李贞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亲王常服,金冠玉带,身姿挺拔,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武媚娘则是一身湖蓝色宫装,略施粉黛,云鬓高耸,步摇轻晃,既不失王妃的雍容气度,又透着一股清冷睿智的气质。
二人并肩而行,宛如一对璧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正伦作为主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一身绯色官袍,举止斯文,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透着精于算计的光芒。
“下官参见越王殿下,参见王妃娘娘!殿下与娘娘驾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杜正伦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至极。
“杜太守客气了。”李贞虚扶一下,笑容温和,“本王来洛阳已久,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与诸位洛阳贤达一聚,倒是本王失礼了。”
“殿下言重了,言重了!殿下心系漕运,为民除害,日理万机,下官等岂敢叨扰?今日略备薄酒,聊表敬意,殿下、娘娘,快请上座!”
宾主落座,丝竹声起,歌舞登场,宴席在一片看似融洽的氛围中开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说完,真正的戏码开始上演。
首先发难的是一位姓王的士族老者,他借着敬酒的机会,摇头晃脑地道:“越王殿下年轻有为,雷厉风行,一举铲除孙百万那等奸商,实乃洛阳百姓之福。
只是……老夫听闻,殿下似乎重用漕帮那些江湖草莽之人?这……恐非长久之计啊。江湖人士,桀骜不驯,恐难登大雅之堂,若日后恃宠而骄,再生事端,岂不辜负了殿下的一片爱民之心?”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贬低李贞依靠“下九流”的势力,暗指其手段不入流。
李贞端着酒杯,微微一笑:“王老多虑了。英雄不问出处。漕帮数万弟兄,亦是朕大唐子民,靠力气吃饭,护漕运畅通,功不可没。本王用人,唯才是举,唯德是瞻。
若能遵纪守法,为国效力,出身草莽又如何?莫非王老认为,只有高门士族,才堪为国所用?”他轻巧地将问题抛回,暗讽士族垄断,噎得那老者面红耳赤,讪讪退下。
接着,又有一名与孙百万有生意往来的富商,借着酒意,言语间开始对武媚娘不敬,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猥琐的意味:“早就听闻王妃娘娘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越王殿下为了娘娘,不惜……呵呵,不惜一切啊!”这话极其恶毒,暗指李贞纳武媚娘是色令智昏,甚至影射他之前的“荒唐”。
武媚娘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面色却依旧平静。李贞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
坐在武媚娘身后侍奉的翡翠,却气得小脸通红,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登徒子!胡说八道!”
那富商耳朵尖,竟听到了,借着酒劲,竟瞪向翡翠:“哪里来的小丫头,主子说话,也敢插嘴?钦差府的规矩,不过如此!”
李贞忽然笑了,他放下酒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富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员外是在教本王如何管教下人?”
那富商被李贞目光一扫,酒醒了一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小人失言,失言!”
李贞却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杜正伦,仿佛闲聊般说道:“杜太守,说起规矩,本王倒想起一事。日前查阅洛阳府近年账目,发现一有趣之处。
去岁修缮洛河堤坝,账面支出白银五万两,然据本王所知,同期工料市价,即便算上人工,此项工程至多耗费三万两。
这凭空多出的两万两白银,不知用于何处?莫非是堤坝格外坚固,用了金粉不成?还是说……这账目记载,另有玄机?”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调侃,但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炸得杜正伦手中的酒杯差点掉落!
满场皆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李贞。他竟然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捅出了官府账目的亏空!而且如此精准!他是如何得知如此详细的工料市价的?!
杜正伦脸色煞白,强笑道:“殿下……殿下说笑了,账目之事,繁杂琐碎,或有疏漏,待下官回去后,定仔细核查,再向殿下禀报……”
“疏漏?”李贞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类似‘疏漏’,可不止这一处。贞观十九年,采买军马一千匹,账面耗银八万两;贞观二十年,赈济河洛水灾,拨付粮草十万石,实际发放不足七万……这些,杜太守莫非都要回去‘仔细核查’?”
李贞每说一项,杜正伦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汗如雨下,身体微微发抖。这些账目,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竟被李贞如数家珍般一一道破!这越王哪里是个荒唐王爷,分明是个算无遗策的妖孽!
在场的官员士绅无不骇然!他们中不少人也与这些账目有牵连,此刻生怕李贞下一个点到的就是自己。
李贞环视全场,将众人的惊恐尽收眼底,这才缓缓起身,举杯道:“诸位,本王奉旨督办漕运,整顿洛阳,并非要与诸位为难。
然,国之财帛,民之膏血,不容蛀虫蠹蚀!过往之事,本王可暂不深究。但从即日起,若再有贪墨枉法、鱼肉百姓之事,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无人敢与他对视。
顿了顿,他语气又缓和下来,微笑道:“当然,本王亦知,洛阳人杰地灵,多有怀才不遇之士。故本王决定,于王府下设‘文学馆’,广招贤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
凡通晓政务、精通算学、擅长工巧、甚至熟知农桑水利者,皆可前来应试。一经录用,待遇从优,量才授职,辅佐本王,共治洛阳!”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惊恐的寒门士子和不得志的能工巧匠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越王这是要打破士族垄断,给他们一条晋身之阶啊!
一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被李贞凭借超强的记忆力(融合现代李桢的学识)、心算能力和对心理的精准把握,彻底扭转!他不仅轻松化解了所有刁难,反将一军,揪住了杜正伦的死穴,更趁机抛出了招揽人才的橄榄枝,一举数得!
宴会最终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官员士绅们恭敬地将李贞夫妇送出太守府,但每个人背后都被冷汗湿透。
回到书房,杜正伦脸上的谦恭笑容瞬间消失,变得狰狞无比。他猛地抓起书案上最心爱的一方端砚,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贞!好一个越王!好一个‘青天’!”他咬牙切齿,对身旁的心腹师爷低吼道,“给长孙相公送信!越王此子,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断不可留!必须尽快除之!
按原计划行事,先从他新办的文学馆下手!我要让他招不到一个可用之人,成为全洛阳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