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开的轻响还在耳膜上震颤,我刚抬起的脚已经落了下去——第七级台阶。
母脉道的岩壁突然活了。
那些原本静止的女性轮廓同时抬起手,苍白的指尖朝上托着,像要捧住什么。
我盯着最近的一道影子,她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母亲切土豆时划的那道一模一样。
有呼吸声撞进耳朵。
不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是从脚底石缝里渗出来的,一下,两下,慢得像钟摆。
我踉跄半步,扶着岩壁的手沁出冷汗——这是八岁那年发水痘,母亲守在床头的呼吸声。
她怕我踢被子,整宿蜷在椅子上,每声吐息都轻得像羽毛,可我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像根线牵着魂。
陈丰!林晚的嘶吼混着血沫子喷出来,别他妈往前了!
我回头。
他跪的位置又往下滑了半尺,左手还死死抠着符阵边缘,右手捂着嘴,指缝里漏出血丝。
刚才还只是额头的血,现在顺着下巴滴在符阵上,把朱砂画的纹路染成了紫黑。
他抬头看我,眼睛红得像浸在酒里的枸杞:她用最后那点意识撑着门呢...你每走一步,她的命就少一截!
我喉咙突然发紧。
心口的残纱烫得厉害,隔着衣服都能烙出印子。
我伸手摸它,指尖刚碰到边缘,那些青灰色的纱线突然缠住我的指节,像母亲临终前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那年妹妹生日,母亲在厨房煮长寿面,煤气罐爆炸时,她把我和妹妹推出门,自己被压在预制板下。
我扒开碎石时,她的手还紧紧扣着我的袖口,指甲缝里全是血。
嗡——
残纱突然震颤起来,带着我整颗心都在抖。
鼠群的记忆潮水般涌进来:十八年前的雨夜,母亲裹着蓝布衫走进野人山深处的老道观。
她不是去烧香,是跪在供桌前,把还在肚子里的我按在一块刻满符咒的石头上。
供桌下的地缝里渗出黑气,缠住她的脚踝,她咬着牙笑,说求你们,再等七年。
血顺着她的腿流进石缝,在地上洇出朵红梅——那是我的生辰。
原来这七年的平凡,是她拿命买来的。
咳...咳!林晚又呛了口血,母脉道在收缩,你再往前五十米就是...就是子宫腔。他抹了把脸,血在脸上抹出条歪歪扭扭的线,那些血管纹路不是石头,是...是骨头。
我低头看脚下。
不知什么时候,岩壁上的纹路变了——不再是普通的石纹,而是密密麻麻的指骨,每根都只有小拇指长,骨节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它们首尾相扣,像根根细链缠在岩壁上。
我伸手碰最近的一根,指骨突然轻轻颤了下,像被挠到了痒处。
母祭链。林晚的声音从符阵里飘出来,带着金属的嗡鸣,七代守钥人的娘,骨头都炼在这了。
只有血脉...才能走而不被吞。他突然剧烈咳嗽,符阵边缘的朱砂开始剥落,你现在走的,是她们的...白骨路。
五十米,比我想象中近。
通道果然越走越窄,最后窄得我得侧着身子才能过。
四壁的指骨链随着心跳一下下鼓胀,我甚至能听见骨缝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叮咚,叮咚,像母亲当年腌酸梅时,坛子里冒的气泡。
然后我看见了那道深渊。
桥面塌得干干净净,只有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凌空飘着,从这头排到那头,每把钥匙齿痕都不一样。
我刚要抬步,心口的残纱地收紧,勒得我喘不上气。
与此同时,脚下的深渊突然涌出一股吸力,像有双手要把我拽下去。
陷阱。我喃喃道。
残纱的震颤里,我想起母亲缝校服时的样子——她总把线头藏在最里面,表面看整整齐齐,其实藏着最结实的针脚。
原来这条母脉道也是,表面的通路是她用残念捏的假模子,真正的封印根本不在深处。
我退了半步,蹲在断崖边。
掏出怀里的小刀,刀刃划过手腕的瞬间,疼得我倒抽冷气。
血珠掉在地上,可还没落地就被吸得往上飘,在锈钥阶梯前凝成一团红雾。
子不归,母不灭。
血雾里浮出一行古篆,笔画歪歪扭扭,像母亲教我写毛笔字时,我握不稳笔杆留下的痕迹。
整座母脉道突然发出轰鸣。
岩壁上的影子们齐刷刷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地面,指骨链咔啦咔啦断裂,锈钥阶梯碎成金粉,重新聚成一条新的路——是脊椎骨,一节一节连起来,骨节处还沾着未干的血,像刚从活人身上拆下来的。
我站起来,残纱已经被血浸透,红得像母亲当年结婚时穿的喜服。
新出现的骨径往下延伸,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我摸了摸心口的残纱,它现在不烫了,温温的,像母亲的手。
我轻声说,我不是来逃命的。
第一脚踏上骨径时,脊椎骨轻轻颤了下,像在回应。
第二脚落下,骨径自动往前延伸了半米。
第三脚...地底最深处传来一声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那是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哑,带着点笑,像当年我偷吃她藏在米缸里的糖,被她发现时,她刮着我鼻子说小馋猫的尾音。
终于来了。
那声叹息消散的刹那,骨径突然剧烈震动。
我扶着岩壁稳住身子,看见骨径尽头的黑暗里,有双眼睛睁开了——不是人的眼睛,是某种蛰伏了几百年的东西,被我的脚步声惊醒了。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残纱在胸口轻轻起伏。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