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泥土突然变得黏腻,像泡发的旧棉絮裹着碎玻璃,正顺着裤管往腿上爬。
我踉跄一步,后腰抵上断崖的冷石,听见地脉里传来湿哒哒的撕扯声——那是土地在分裂,要把我往地缝里拽。
幽昙的灯笼光已经漫到脚边,青灰色的网子擦过手背,像被撒了把盐粒,滋滋地冒起细小的白烟。
我低头,看见左手背的狼牙图腾正在渗血,血珠落进光网里,竟发出类似琴弦崩断的脆响。
铁皮!我喊了一声,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
金属摩擦声从右侧炸响,那团黑黢黢的影子撞进光网时,我闻到了焦糊的铁锈味。
铁皮的肩甲裂开半片,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脉络,他整个人像块烧红的烙铁,把光网烫出个窟窿。他的声音破了音,金属下巴几乎要掉下来,它们怕的不是你觉醒......是你会。
地脉突然抖了一下,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指尖陷进泥土里,摸到了几根细如发丝的冰碴——是归墟会埋在地脉里的锁?
十里外传来闷哼。
我抬头,看见山脊上那个佝偻的身影(后来才知道是地舌)突然直起腰,九根铜针从他耳中爆出三寸,血顺着下颌滴在山石上,染出朵狰狞的花。
他的嘴张得老大,像是在喊什么,可风里只飘来几个破碎的词:锁魂针阵......命痕......
惊云残魂在胸口发烫,这次不是温暖,是灼痛。
我摸了摸眉心,那里不知何时裂开道细缝,像有人拿刀尖轻轻划了道印子。
残魂的光只剩豆粒大,再燃血的话......我闭了闭眼,想起铁皮被光网灼穿时,他裂开的金属眼眶里,竟渗出了一滴浑浊的液体——或许是他残留的泪?
痛不是锁,是钥匙。他的话突然撞进脑子里。
我盯着手背的图腾,那道被血浸红的狼牙纹路正随着心跳起伏,像在呼吸。
喉咙里泛起铁锈味,我咬开舌尖,血腥味涌进鼻腔的刹那,狠狠将痛意往灵种深处压。
不是压抑,是引导——像引山洪进渠道。
肩胛处先烧起来,火舌顺着脊椎往上窜,耳膜地炸开,五感突然变得锋利:我见地脉里浮着九道半透明的锁链,链身刻满歪扭的符文,每道锁链都缠着缕我的命痕。
原来你们钉的是这个。我笑了,血沫子溅在地上,那我就烧了它。
第三次燃血时,没有之前的撕裂感。
痛火顺着指尖往地脉里钻,我甚至能听见锁链符文被烧化的声。
第一根锁链崩断时,十里外的地舌发出惨叫;第二根断开时,幽昙的灯笼光晃了晃,她盲眼的脸终于有了表情——是惊恐;第三根......
幽昙的声音带着颤,她摸索着去抓灯笼,可那团幽光已经开始涣散。
我看着她踉跄后退,青铜灯笼砸在石头上,迸出几点火星。
最后一根锁链崩断的瞬间,地脉里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我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却被一双手托住后颈。
听......铁皮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的手掌按在我心口,金属温度透过衣服渗进来,它们在喊你。
我想抬头看他,可眼前只有一片血雾。
等视力恢复时,他已经不在了——地上只剩一堆碎铁片,像被小孩捏碎的糖纸。
风卷过那些碎片,我听见细碎的共鸣声,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却又听不清内容。
铁皮?我哑着嗓子喊,回答我的是九声低鸣。
那声音从地脉深处浮上来,像是古钟被轻叩,又像幼兽在唤母。
我撑起身子,看见山巅的断裂鹿角影正在转身,原本指向葬钥坑的角尖,此刻正微微下垂,像是在对我点头。
地底突然传来震动,我趴到地上,掌心贴着泥土,清晰地摸到了刻痕——深浅不一,有的新,有的旧,全是用血写的字。门后非家,门后是炉。我念出声,喉咙发紧,原来你们都知道......
惊云残魂的光彻底熄灭了,眉心的裂痕却在发烫。
我摸着那道缝,突然想起葬钥坑里那具戴鹿角的尸体——他胸口的烙印,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裂痕?
山风又大了起来,卷着砂砾打在脸上。
我扶着断崖站起来,看见远处的葬钥坑方向,有团黑气正在翻涌。
九口井的轮廓在雾里忽隐忽现,像九只睁大的眼睛,正盯着我。
门后是炉。我对着风说,把最后半块狼牙图腾按进土里,那我就做块烧不化的炭。
黑气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很轻,却像敲在神经上。
我眯起眼,看见最边缘的那口井突然晃了晃,井沿的锈渣簌簌往下掉——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