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连稀薄的月光都被吞入黑暗,只余下星子在云层后偶尔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被掐灭前的烛火。夜四的身影在楼宇间穿梭,足尖点过积着薄尘的窗台时几乎不发声响,整个人像一道急掠的风,裹着深秋的凉意掠过寂静的长街。
路灯早被故障的电流掐断,唯有便利店的暖光在街角晕开一小片昏黄,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能留住——黑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地上的影子被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拉得老长,末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在沥青路面上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痕。那痕迹里藏着的孤绝与急切,比夜色更沉,像是要赶在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前,抓住某样稍纵即逝的东西。
终于到了“善德堂”药铺前,斑驳的木匾在夜雾里只剩模糊的轮廓,朱红漆皮卷着边,像被岁月啃噬过的旧书。她抬手叩门,指节轻触门板时带着微颤,敲门声轻得像羽毛落地,只引来回荡的夜风,卷起墙根下枯草碎屑,再无其他回应。
等了片刻,指尖残留的门板凉意混着心底的焦躁往上涌,不耐烦渐渐爬上心头,连呼吸都比刚才重了几分。夜四眉头一皱,眼底最后一点迟疑被急切碾碎,脚尖猛地轻点地面,身形微微下沉又骤然发力。
“砰”的一声巨响炸开在夜巷里,陈旧的木门像被惊雷劈中,铰链崩裂的脆响混着木屑飞溅的“簌簌”声,瞬间打破了夜的沉寂。裂开的门缝里没有预想中的光亮,只有一股混杂着陈腐药渣与灰尘的气息,顺着夜风涌了出来。
药铺里,一盏残烛在风里摇得厉害,烛火缩成豆大的一点,映着满架药柜投下参差的黑影,仿佛随时都会被夜气掐灭。掌柜趴在案上酣睡,花白的脑袋歪在摊开的药材账册上,嘴角还沾着点墨渍,许是梦见了与周公对弈,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着“落子”的节奏。
直到“砰”的破门巨响炸响,他像被烫到般猛地弹起,账册哗啦啦掉在地上。慌乱间抓过搭在椅背上的青布长衫,胡乱往身上一裹,又踉跄着从柜台后摸出盏铜柄灯笼,火折子划了好几次才点亮,光团晃悠悠地朝着门口奔来,脚步里满是没醒透的昏沉与惊惶。
看清药铺里立着的夜四,掌柜手里的灯笼“哐当”晃了一下,烛火差点灭了。他惊得嘴巴大张,后退半步撞在药柜上,药罐“叮铃”滚落,声音里满是惶恐:“你、你是哪路的?这、这善德堂做的是正经生意,可没得罪过人啊!”
夜四没理会他的惊愕,眼神如炬般扫过一排排贴着泛黄标签的药柜,身形像猫一样敏捷穿梭。她抬手扯开柜格,嗓音冷得像淬了冰:“别挡着,抓药。”
双手翻飞间,青瓷药罐被接连抽出,药材倾倒的簌簌声混着罐身碰撞的清脆响,急促得不容半分迟疑。指尖沾了药粉也浑然不觉,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晚一步就会错失什么。
掌柜又惊又气,撸起袖子刚要发作,唾沫星子都到了嘴边,却见夜四手腕一抖,几张银票“哗啦”飘落在地,在昏烛下泛着莹润的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触到银票厚实的质感,看清是十张百两银票时,脸上的怒容瞬间消了大半。他揣好银票,脸上堆起谄媚的笑,连腰都弯了几分:“哎哟!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原来是贵客!您要什么药材?小老儿这就给您寻,保证都是上好的品相!”
“闭嘴!”夜四头也没抬,只从齿间冷硬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裹着的寒意像数九寒冬的冰碴子,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掌柜刚要凑上来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谄媚笑容僵在半空,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瞬间噤了声,只敢缩在一旁,眼神怯怯地盯着她翻飞的指尖。
她的目光骤然锁定在最顶层的药柜格子上,那里静静躺着个素白瓷瓶,瓶身贴着的“魂幻草”标签虽已泛黄,却成了这昏暗里唯一的焦点。指尖勾住瓶耳轻轻取下,又俯身从下层柜格里抓了几味辅助的草药,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沓。
转身便朝门外走,玄色衣摆扫过满地木屑,背影依旧坚定而冷冽,仿佛身后药铺的烛火、掌柜的目光,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尘埃,半点留不住她的脚步。
月光如纱,轻轻洒在满地木屑上,把断裂门板的裂痕照得格外清晰。掌柜望着夜四远去的方向,那道玄色身影渐渐融进夜色,心里像被塞进了团乱麻——既念着那十张银票的厚重,又后怕方才破门时的惊悸,五味杂陈翻涌不停。
他低头看向地上豁开大口的木门,眉头瞬间紧锁,伸手摸了摸崩裂的铰链,嘴里忍不住嘟囔:“这门板修起来,又是一笔开销……” 夜风卷着药香掠过,倒让他突然想起,那姑娘要的魂幻草,近来可是越发难寻了。
这时,后堂的布帘“哗啦”被掀开,一个药童慌慌张张跑出来,身上的青布短褂还沾着些药渣,见到满地狼藉,声音都发颤:“掌……掌柜的!这是怎……怎么了?门怎么成这样了?”
他手指着断裂的木门,眼睛瞪得溜圆,刚要再问,却被掌柜拽了一把。掌柜朝夜四远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别嚷嚷,”
紧接着,抬手就往药童后脑勺拍了一下,声音拔高了八度:“还有脸问!这么大的破门声都没醒,是睡死过去了?”
他指着满地狼藉,眼睛瞪得像铜铃:“真要是来了歹人把药材搬空,你小子还能在被窝里打呼噜!蠢货,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药童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头垂得快抵到胸口,半句不敢反驳,赶紧小跑到断裂的门板旁。他双手扣住门板边缘使劲往上提,脸憋得通红,门板却纹丝不动,试了几次都只让木屑簌簌往下掉。
掌柜在一旁看得火气更旺,嘴里骂着“没用的东西”,抬脚踢开脚边的碎木片,快步上前弯腰扣住门板另一侧:“使劲啊!这点力气都没有,往后还怎么学抓药!”
两人弓着腰、憋红了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沉重的断门板扶起来,斜斜地抵在门框上,暂时堵住了灌风的门口。
可那门板歪歪扭扭,裂缝里还卡着碎木,怎么看都透着股狼狈。夜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药粉和木屑,终究掩不住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在药铺里留下满室的混乱与挥之不去的不安。
掌柜直起腰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目光扫过歪斜的门板,又想起方才夜四冷冽的模样,语气里满是余怒:“天一亮你就去东头找王木匠,让他赶紧做扇最结实的木门,钱不是问题,务必三天内装好!”
药童一边点头应着“知道了”,一边偷偷瞥了眼掌柜紧绷的脸,手里收拾碎木的动作又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