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对他技艺的佩服,但渐渐地,她开始对这个沉默寡言、手下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年轻匠人本身,产生了好奇。
他来自哪里?
为何拥有如此天赋?
她看得出他生活拮据,却对物质毫无要求;
她感觉得到他内心有着强烈的艺术火焰,却又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抑着。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特质,对于生活在相对单纯校园环境里的林溪来说,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她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不仅仅是观察他的作品,也观察他这个人。
日子在石屑飞扬中悄然流逝。
一天下午,两人正合力调整一块作为基座配石的角度。
石头沉重,需要默契配合。
左偏三分,对,稳住。
岁安沉声指挥,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林溪在他对面,双手稳稳抵住石料边缘,呼吸因用力而微促。
调整到位的那一刻,她抬眼看向岁安,恰好捕捉到他因解决问题而微微扬起的嘴角。
那双总是带着沉重阴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
就是这一瞬间,让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般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样应该可以了。
岁安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专注地检查着石料的稳定性。
嗯,多亏你刚才那个支撑点的建议。
收工时,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
岁安收拾着工具,林溪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萧师傅,
她声音比平时略低。
我发现你处理石料肌理的方式很特别,尤其是利用天然裂纹表现‘风’的流动感......这在我们学院的教材里是很少见的。
能问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吗?
岁安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触及了他技艺的核心。
那并非来自师承,更多是源于在深山里与石头朝夕相对、近乎本能的理解。
石头自己会说话。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落在那些未完的刻痕上。
你只能顺着它的脾气走。
这个回答简单,却让林溪眼中闪过迷惘。
倾听材料......教授总是强调这一点,但我却做不到。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试探。
你的天赋,不应该只局限在这个工地。
郑教授之前提过的进修机会,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几乎是同时,岁安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地入口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清欢今天来得格外早,静静地站在那片阴影里,手中提着食盒,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他身上。
不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闷,带着清晰的界限。
这里挺好。
林溪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骤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白裙女人。
她记得那个身影,这些天总是安静地出现,又安静地离开。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惋惜,也有某种了然。
我明白了。
林溪不再多言,礼貌地点点头。
明天见,萧师傅。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岁安深吸一口气,才转身向清欢走去。
每靠近一步,都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审视愈发锐利。
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试图让语气自然些。
清欢没有回答,只是将食盒递给他。
她的指尖冰凉,触到他手掌时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在教你?
她轻声问,目光却死死锁住林溪远去的方向。
只是工作。
岁安打开食盒,里面的饭菜摆得格外精致,甚至有些过于用力的整齐。
李大师让她来帮忙记录。
清欢的视线缓缓移回他脸上,那双杏眼里翻涌着压抑的暗流。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岁安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熟悉这种语气,这又是风暴来临前的寂静。
清欢,
他放下筷子,语气带着疲惫的警告。
别乱想。
我有没有乱想,你心里清楚。
她忽然伸手,指尖抚上她颈间银链的位置。
还有五十天。
这个精确的数字像一道咒语,瞬间封住了岁安所有想解释的话。
他看着她眼中那种混合着不安、偏执和某种诡异兴奋的光芒,知道自己再次被拖回了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回去的路上,清欢异常沉默。
直到推开出租屋的门,她忽然从背后抱住他,脸颊紧贴着他的脊背,声音闷闷地传来:
岁安,我今天接了个新活。
绣一幅大的‘百鸟朝凤’,工期一个月,定金很丰厚。
她顿了顿,手臂收紧。
够我们......以后用了。
岁安身体一僵。
他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她在为他们的做准备,用她唯一擅长的方式,将她自己更紧地编织进他的未来里。
第二天再到工地,岁安下意识地避免与林溪单独相处。
他的刻意疏远如此明显,连李大师都察觉到了异常,皱着眉看了他好几次。
林溪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专业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只是偶尔看向岁安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和......淡淡的受伤。
这种受伤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岁安感到难堪,他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
清欢照例是在晌午过后出现的。
她看到岁安的动作不再像以往那般沉稳流畅,带着一种急躁。
他额上的汗珠大颗滚落,握着刻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而那个林溪,则在一旁不时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一股没来由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清欢的心脏,可这次却不是因为嫉妒。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岁安正全神贯注地处理那片脆弱石壁的边缘,试图找到最合适的下刀点。
也许烦躁的情绪导致精神无法高度集中——
当他手中的尖嘴凿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探入石缝时,只听“咔嚓”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脆响!
不是石片脱落的声音,而是更大面积的、内部结构断裂的不祥之音!
“小心!”
离得最近的林溪失声惊呼。
岁安瞳孔猛缩,下意识就想后撤。
但已经晚了。
那片本就不稳定的石壁,如同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积木,带着沉闷的轰响,猛地坍塌下来!
大小不一的碎石块劈头盖脸地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