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初的风还裹着冬末的凉，刮在脸上有点刺。家属院老槐树的枝桠上，冒了些米粒大的绿芽，裹着浅黄绒毛，像刚睡醒的小娃娃。
陈清清一早开门，风卷着沙尘扑过来，她赶紧把厚外套的领子立起来。便利店的煤炉刚点着，火苗小小的，还没暖透整间店。
“清清嫂子，拿包洗衣粉！” 通信连的小李掀帘进来，手里攥着训练服，“路连长呢？没跟你一起来？” 陈清清递过洗衣粉：“他去营部了，说有文件要拿。”
小李走后，陈清清望着窗外的槐树发愣。这几天路修源总说营部要开会，她隐约觉得有事，却没多问 —— 怕给他添麻烦。
中午快到饭点，路修源才回来。他手里捏着张文件，脚步比平时慢，眉头皱着，像是有心事。陈清清赶紧迎上去：“饿了吧？我温了粥。”
路修源没接粥碗，只是坐在沙发上，把文件放在茶几上。陈清清凑过去看，上面印着 “军事训练学习通知”，落款是南京军区。
“要去南京？” 陈清清声音有点轻。路修源点点头，指尖捏着文件边角，纸都皱了：“一个月，明天就走。”
陈清清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点凉，她用掌心裹着：“去吧，学习是好事，我在家能行。”
路修源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满是不舍：“我走了，你一个人看店，还要照顾自己，我不放心。”
“有张姐李姐帮衬，没事的。” 陈清清笑了笑，帮他捋了捋皱起的衣领，“你好好学，回来教我点新东西。”
从那天起，路修源训练结束就往家赶。第一天晚上，他就找了部队的水电工老王，拎着工具箱来家里。
“厨房水管去年冻裂过，得换根新的。” 路修源蹲在水管旁，帮老王递扳手，“换成镀锌管，再包层保温棉，冬天就不会冻了。”
老王换水管时，路修源在旁边盯着，时不时问：“这样够结实吗？会不会漏水？” 老王笑着说：“你放心，保准用好几年。”
换完水管，路修源又踩着梯子换卫生间的灯泡。旧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他手里举着新的 “北京牌” 灯泡，小心地拧上去。
“你扶着点梯子，别晃。” 他回头对陈清清说。她赶紧扶住梯脚，看着他的背影 —— 军绿色的衬衫后背，沾了点灰尘，却格外可靠。
灯泡亮起来，卫生间一下子亮堂了。路修源下来，又试了试开关：“这下好了，晚上起夜也不用摸黑。”
第二天晚上，路修源找出电笔和螺丝刀，修客厅的插座。插座松了，插电器总接触不良。他先用验电笔测了好几遍，确认没电才敢拆。
螺丝刀拧螺丝时，他动作很轻，怕碰坏电线。修完后，还特意用胶带把电线固定好，贴在墙上：“这样你插电褥子，就不怕碰着线了。”
陈清清坐在旁边看，递给他纸巾擦汗：“别太累了，这些我也能找别人修。” 路修源摇摇头：“我修的，我才放心。”
接下来几天，路修源开始收拾衣服。他把陈清清的衣服都找出来，堆在沙发上，一件一件捡起来看。
“这件的确良衬衫该洗了。” 他拿起浅蓝衬衫，领口有点脏，“我帮你洗洗，晾干了好穿。” 陈清清想抢过来：“我自己洗就行。”
他却没放手，走进厨房，往盆里倒了点肥皂粉。搓领口时，他手指用力，泡沫沾在指缝里，却洗得很认真：“洗干净了，春天穿才舒服。”
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风一吹，衬衫飘起来。路修源时不时去看看，怕被风吹掉。晾干后，他叠得整整齐齐，像部队叠被子一样。
他把春天的衣服放在衣柜最上层，“拿的时候不用踮脚”；冬天的棉袄用塑料袋套好，“防灰尘，明年冬天还能穿”；内衣袜子放在抽屉里，摆得像小队伍。
每个抽屉上，他都贴了纸条。用的是陈清清记账的铅笔，字一笔一划：“内衣”“袜子”“围巾”。“你找衣服，看纸条就知道在哪，不用翻。”
陈清清靠在衣柜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睛有点红。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替她想到，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临走前一天，路修源起得特别早。他骑着自行车去菜市场，天还没亮透，菜市场已经热闹起来，小贩们吆喝着卖菜。
“白菜怎么卖？” 他走到一个摊位前，挑白菜要选芯儿实的，“我买十斤，便宜点。” 摊主笑着说：“给你算便宜点，都是新鲜的。”
他又买了萝卜、土豆 —— 都是耐放的菜。还买了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的，摊主帮他切成小块，他说：“这样你炒菜方便，不用自己切。”
回到家，路修源把菜洗干净。白菜放在阳台的竹筐里，萝卜土豆摆在墙角，都码得整整齐齐。肉分装在塑料袋里，还在袋子上写 “红烧肉用”“炒菜用”。
“冻在冰箱里，想吃了就拿一块，不用化太多。” 他边放边说，陈清清在旁边帮他递塑料袋，心里满是不舍。
他又从钱包里拿出 50 块钱，用部队发的牛皮纸信封包好。信封上，他画了个小太阳，说 “看着暖和”，还写着 “生活费” 三个字。
他把信封放在客厅的抽屉里，旁边放了张方格纸，上面写着紧急电话：部队办公室 3821，张姐家 4567，李姐家 5789。
每个电话后面，他都画了个小电话的图案，还写了 “急事打”：“要是有事，别自己扛着，给他们打电话，他们都会帮你。”
晚上收拾行李时，陈清清帮路修源把厚外套叠好，放进军绿色的行李包。她偷偷拿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他爱吃的橘子味水果糖，放进包的侧兜。
路修源看到了，却没说什么。他走过去，把她拉进怀里，胳膊勒得有点紧，下巴抵在她头发上：“我不在家，别太累。”
“店里忙不过来就找张姐，她人好。” 他声音有点哑，“我会尽快回来，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 陈清清靠在他怀里，点点头，眼泪掉在他的大衣上。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路修源就起床了。他去厨房煮面条，水开了才下面，卧荷包蛋时小心翼翼，怕煮破了，还加了点葱花。
“快吃，吃完我送你去店里。” 他把筷子递给陈清清，自己也吃了几口，却没什么胃口 —— 心里满是不舍。
送她去店里的路上，自行车骑得特别慢。路修源时不时回头看她，还说：“晚上关店早点回，别待到太晚，路上黑。”
到了店门口，路修源帮她掀开门帘：“我走了，你好好的。” 陈清清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只说了句：“你路上小心。”
路修源走后，陈清清站在店门口，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她擦了擦眼泪，走进店里 —— 日子还得继续，她要好好看店，等他回来。
早上开店，陈清清会习惯性看门口，以为路修源会像平时一样，来给她送早饭。可门口只有风刮过，带着点凉。
张姐知道她一个人不容易，每天都会来店里坐会儿。有时送碗热乎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装在搪瓷碗里：“你一个人别懒得做饭。”
有时张姐会帮她看店，让她去里间歇会儿：“我帮你看着，有顾客我叫你。” 陈清清靠在小凳上，却睡不着 —— 心里总想着路修源。
李姐也常来帮忙。她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算完后，还帮陈清清把账本理得整整齐齐：“这样你下次看，就清楚了。”
有次陈清清感冒了，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李姐知道了，赶紧熬了姜汤，装在保温壶里送来：“趁热喝，发发汗就好了。”
战士们也常来店里。小李每次来买东西，都会说：“嫂子，路营长要是打电话，您记得跟他说，我们训练都很认真。”
小王来买饼干时，会带点部队食堂的包子：“嫂子，这是今天刚蒸的肉包，您尝尝，路营长以前总说您爱吃。”
路修源每天晚上七点都会准时打电话。家属院只有一个公用电话，挂在电线杆上，是绿色的，旁边贴的电话表都有点卷边了。
陈清清每天都会提前十分钟站在电话旁，手揣在兜里暖着。风刮在脸上，有点凉，可她一点都不觉得 —— 就想快点听到他的声音。
“喂，清清？” 电话里传来路修源的声音，有点模糊，却很清晰。陈清清赶紧说：“是我，你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学了新的训练方法，挺有用的。” 路修源在电话里说，“店里忙不忙？煤够不够用？”
“不忙，张姐刚送了饺子来。” 陈清清说，“煤还够，你别担心，我挺好的。” 她怕他担心，什么都往好里说。
每次电话只能聊几分钟，后面总有人等着打电话。挂电话时，路修源都会说：“明天准时打，你早点回去，别冻着。”
陈清清会等他先挂电话，才慢慢放下听筒。走回店里的路上，她会想着他的声音，心里暖暖的 —— 还有二十多天，他就回来了。
有天晚上下雨，陈清清怕错过电话，打着伞站在电话旁。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有点凉，可她还是等着。
电话响了，她赶紧接起来：“修源？” 路修源听出她声音有点抖：“下雨了？你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很久？”
“没有，刚出来。” 陈清清说。路修源叹了口气：“下次下雨别去了，我明天早点打，打你店里的电话。”
第二天，路修源果然提前半小时打电话，打到店里的公用电话。陈清清接起电话，能听到他那边的雨声：“你那边也下雨了？”
“嗯，有点小，不影响。” 路修源说，“你把窗户关好，别让雨飘进来，店里的货别弄湿了。” 陈清清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别着凉。”
日子一天天过，离路修源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陈清清每天都会在账本上画个小圈，圈满三十个，他就回来了。
回来前一天，陈清清特意去供销社买了块新布料，是浅粉色的的确良，想做件新衬衫，等路修源回来穿。
她还去理发店烫了头发，虽然只是简单的卷发，却比平时精神多了。她想让路修源回来时，看到她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路修源回来那天，陈清清关了店，去镇上的火车站接他。她穿了路修源给她买的白的确良衬衫，戴了他送的珍珠发卡，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火车站人很多，她在出口处来回走，眼睛盯着出口，生怕错过他。广播里传来火车到站的通知，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清清！” 远处传来路修源的声音。陈清清抬头一看，他拎着个大箱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军绿色的大衣上沾了点灰尘，却依旧精神。
她赶紧跑过去，路修源放下箱子，一把把她抱起来，还转了个圈。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火车味，还有点烟草味，是她熟悉的味道。
“我回来了。” 路修源把她放下来，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想我了？” 陈清清点点头，说不出话。
回家的路上，路修源推着自行车，陈清清坐在后座，双手抱着他的腰。风还是有点凉，可她一点都不觉得 —— 他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
到了家，路修源打开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给她买的东西。第一件是用油纸包着的盐水鸭，系着红绳：“南京老字号的，你尝尝，香得很。”
然后是一条浅粉色的丝巾，上面绣着荷花，针脚很细：“你穿白衬衫戴这个好看，我挑了好久，觉得这个颜色最衬你。”
他又拿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个珍珠发卡，不大，亮晶晶的：“看到这个就想起你，觉得你戴肯定好看。” 他帮她别在头发上，手指很轻。
还有几包梅花糕，装在纸盒子里，还带着点甜味：“你看店饿了就吃一块，这个不腻，你肯定喜欢。”
陈清清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满是感动。她拿起丝巾，路修源帮她系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还调整了一下：“这样好看，你看看镜子。”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戴着珍珠发卡，系着粉色丝巾，笑了 —— 这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路修源坐在沙发上，拿出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训练方法，还画了图：“这次学了很多有用的，回来教战士们，肯定能进步。”
陈清清坐在他旁边，听着他说话，偶尔帮他递杯水。煤炉的火苗跳动着，映得屋里暖融融的。她靠在他肩上，心里满是踏实 —— 他回来了，他们的小日子又能像以前一样了。
晚上，陈清清做了路修源爱吃的红烧肉。肉炖得烂烂的，裹着糖色，香得很。路修源吃了很多，说：“还是你做的好吃，南京的饭没你做的香。”
吃完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放着老电影，路修源帮陈清清揉肩：“你一个人看店肯定累，我给你揉揉，松松劲。”
陈清清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心里满是幸福。窗外的老槐树枝桠上，绿芽又长了点，风刮过，带着春天的味道。
1988年初春，这场短暂的分别，让他们更珍惜在一起的日子。路修源的牵挂，藏在每一个准备里；陈清清的等待，藏在每一次电话里。这份爱，跨越了距离，让平凡的小日子，满是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