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号角像是用骨头摩擦出来的嘶吼，刮得人耳膜生疼，更像是直接刮在心脏上。
刚刚还勉强维持着秩序的中转点，瞬间炸开了锅。
后勤官员们再也顾不得体面，抱着账本和贵重物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上马车，疯狂地鞭打着牲口往城门方向冲。
伤兵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眼中是彻底的绝望。还能动的士兵则自发地组成了一道稀疏的防线，试图延缓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和……紧随其后的魔兽身影！
天空暗了下来，不是夜幕降临，而是被无数盘旋的、发出尖利唳鸣的飞行魔兽遮蔽了天光。它们像一片移动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乌云，朝着铁盾城压来。
“快走！”我对着身边两个面无人色的伙计嘶吼，自己却感觉双腿像灌了铅。最后一根没能送出去的“暖光棒”死死攥在手里，冰冷的陶管几乎要嵌进肉里。
完了吗？铁盾城……要完了吗？
不！不能就这么完了！
“跟上我！贴着城墙根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辨别着方向。
这个时候往城门挤，绝对是死路一条。溃兵、魔兽、还有城里可能随时落下的闸门……
我们三人像三只受惊的老鼠，沿着满是碎石和丢弃装备的城墙根，拼命往城门侧翼一个用于运输物资的、相对狭窄的偏门跑去。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咆哮、惨叫、兵刃交击声，还有城墙上方传来的、守军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弓弩破空的尖啸。
一枚巨大的、燃烧着绿色邪火的石块（不知道是投石机抛来的还是什么魔兽的吐息）砸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城墙上，轰然炸开！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扑面而来，我们被狠狠掀翻在地，耳朵里一片嗡鸣，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老板！”一个伙计惊恐地喊道，他的额头被碎石划破，鲜血直流。
我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挣扎着爬起身，拉起他。“没事！死不了！继续跑！”
终于，我们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个偏门。守门的士兵认出了我们是刚才运送物资出来的，没有过多阻拦，只是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越来越近的混乱战线，手中的长矛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城门在我们身后“嘎吱嘎吱”地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外面的天光被切断，只留下门缝里透进来的、晃动不止的火把光芒，以及门外越来越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爪牙刮擦城墙和撞击城门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即将被血与火包围的城市。
仓库里的气氛，比城外好不了多少。莉娜和几个女工抱在一起，脸色惨白。哈罗德提着那把平时用来敲打铁砧的大锤，守在通往后院工坊的门口，眼神凶狠，像一头护崽的老狼。其他伙计也都拿着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撬棍、柴刀、甚至还有平时搅拌荧光草溶液用的粗木棍，紧张地盯着紧闭的仓库大门。
看到我们三个浑身尘土、带着伤狼狈不堪地冲进来，莉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杰瑞大哥！你们……你们没事吧？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还活着。
“峡谷……丢了。”我沙哑着说出这四个字，仓库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门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撞击声和喊杀声。
“砰！砰！轰！”
巨大的撞击声从北面主城门方向传来，连我们这里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是攻城锤？还是……巨型魔兽？
“所有人！听着！”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城门不一定守得住！但我们这里，不能乱！”
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依赖的脸。“哈罗德，带人把所有的重物——装原材料的木箱、铁砧、水缸，全部堆到大门和后门后面！顶死！”“莉娜，把所有还能用的‘暖光棒’和‘驱散膏’分下去，每人身上都带一些！关键时候，光亮和驱虫可能救命！”“其他人，拿起你们手里的‘家伙’！我们可能挡不住魔兽，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啃下我们这块骨头，也得崩掉几颗牙！”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悲伤。求生的本能，和我平日里积累的威信，让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木箱被拖拽着堵死门窗，哈罗德甚至把那个报废了一半的熔炉也推了过来，挡在最重要的后门位置。
仓库里唯一的小窗被用厚木板钉死，只留下几个观察孔。光线暗了下来，只有零星几支“暖光棒”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紧张而决绝的脸。
我们像一群被困在巢穴里的野兽，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外面的厮杀声、爆炸声、魔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隔壁街道，甚至……就在屋顶上！能听到士兵临死前的惨叫，也能听到魔兽被杀死时发出的凄厉哀嚎。血腥味和焦糊味，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也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突然，仓库侧面传来“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砖石垮塌的声音和几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是某种野兽粗重的喘息和兴奋的低吼！
“侧面！侧面墙壁破了！”一个负责观察的伙计尖声叫道，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形。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抄家伙！”哈罗德怒吼一声，抡起大锤就冲了过去。其他伙计也红着眼，握着简陋的武器跟上。
我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根顶门用的粗木棍，对莉娜喊了一声：“待在这里别动！”也冲向了发出声响的方向。
仓库侧面堆放杂物的角落，墙壁被撞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尘土弥漫。透过破洞，能看到外面街道上晃动着的、扭曲的魔兽身影，以及地上躺着的、穿着城卫军服饰的士兵尸体。一头体型硕大、形似野猪但满嘴獠牙、身上覆盖着岩石般甲壳的魔兽——“石皮疣猪”，正甩着脑袋，将獠牙从一具尸体上拔出，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们这些“新鲜”的猎物！
它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后蹄刨地，带着一股腥风就朝我们冲了过来！“挡住它！”哈罗德目眦欲裂，双手抡圆了铁锤，狠狠砸向那魔兽的脑袋！
“铛！”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哈罗德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而那石皮疣猪只是晃了晃脑袋，额头的石甲出现了一丝裂纹，更加暴怒！
另一个伙计鼓起勇气，用柴刀砍在它的侧腹，却只留下了一道白痕，反而被它随意一拱，直接撞飞出去，砸在货堆上，不知生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这根本不是我们能用简陋武器对抗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几罐因为刚才撞击从货架上掉下来的……“强效驱散膏”！盖子摔破了，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驱散膏……蚀木蚁……虫类厌恶……这石皮疣猪……它算虫子吗？显然不算。但是……它讨厌这种气味吗？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哈罗德！掩护我！”我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几罐破掉的驱散膏。
石皮疣猪显然被我的动作激怒，调转方向，低着头朝我猛冲过来！獠牙在“暖光棒”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我甚至能闻到它口中喷出的、带着腐肉味的恶臭！就在它即将撞上我的瞬间，我猛地将手中那根一直攥着的、最后的“暖光棒”朝着它大张的嘴巴狠狠扔了过去！同时，身体向侧面扑倒！
“噗！”暖光棒精准地扔进了它的喉咙！那魔兽明显噎了一下，动作一滞。就是现在！我抓起地上破罐子里黏糊糊、气味刺鼻的驱散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它那颗硕大的、覆盖着石甲的脑袋，特别是眼睛和鼻孔的位置，糊了过去！
“嗷——！”石皮疣猪发出了一声截然不同的、带着痛苦和极度厌恶的嘶吼！那强效驱散膏的气味，对于嗅觉灵敏的魔兽来说，不亚于毒气！它疯狂地甩动着头颅，用蹄子刨抓着面部，试图弄掉那些让它难受至极的膏体，一时间竟忘了攻击我们！
“打它眼睛！打它没甲的地方！”我趁机喊道。
哈罗德和另外两个反应过来的伙计，立刻抓住机会，铁锤、撬棍朝着它因痛苦而暴露出的、相对脆弱的眼睛和腹部猛攻！
“噗嗤！”撬棍捅进了它的眼眶！“嘭！”哈罗德的铁锤狠狠砸在它柔软的腹部！
石皮疣猪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着，不再动弹。
我们……我们干掉了一头魔兽？！仓库里一片寂静，只有我们几个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看着地上那具还在渗血的庞大尸体，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和驱散膏混合的怪异气味，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成……成功了？”一个伙计颤声问道，手中的柴刀还在滴血。
“成功了……”哈罗德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
我们的“杂货”，荧光棒，驱散膏……它们不是神兵利器，无法正面抗衡强大的魔兽。但是，在特定的情况下，运用得当，它们就能创造出机会，就能……救命！
这头石皮疣猪，不是被我们的蛮力杀死的，是被我们的“小玩意儿”干扰了感官，是被我们抓住了它瞬间的破绽！
“快！把破洞堵上！”我挣扎着站起来，指挥道。
不用我说第二遍，伙计们爆发出惊人的效率，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木板、报废的陶罐、甚至那头石皮疣猪的尸体，死死堵住了那个破洞。
仓库再次暂时安全了。
但外面的厮杀声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我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刚刚侥幸躲过了一次巨浪的拍击，不知道下一次，是否还能如此幸运。
我走到被钉死的窗边，透过狭窄的观察孔向外望去。街道上火光摇曳，人影与兽影纠缠厮杀，如同地狱绘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