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苑。
这名字听起来倒是圣洁安宁,像是超脱物外、静心修养的好地方。父皇“赐予”我的这座府邸,坐落在神皇城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悬浮仙山上,远离中央神皇宫的喧嚣与权力核心。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仙葩异草点缀其间,氤氲的灵气甚至比城中大多数地方都要浓郁精纯,显然是花了心思布置的。
可我知道,这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牢笼。用最精美的栅栏,将我圈禁起来。
独自一人站在苑中最高的“望星阁”上,凭栏远眺。远处,神皇宫那恢弘连绵的紫色殿宇在云霞中若隐若现,如同匍匐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和诱惑。那里是衍界权力的中心,是无数人梦寐以求、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攀登的巅峰。
而我,刚刚从那里出来,带着一个看似尊荣实则可笑的“圣心郡主”封号,和一身的冰冷与疲惫。
父皇那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目光,那看似丰厚实则剥夺实权的赏赐,那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话语,还有最后那看似放弃实则更深图谋的试探……一幕幕在我脑海中回放,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我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愤怒,以及一丝……被至亲之人如此算计防备的伤心(尽管我不愿承认),在我心底滋生、蔓延。我握紧了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想要什么?
我最初只是想查明身世,找到亲人。后来,只是想阻止魔物,救治伤患,平息叛乱。我从未主动渴求过什么滔天权柄,什么至高地位。
可现在,现实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在这个权力至上的世界里,没有力量,没有权柄,就连自保都成问题,甚至连你做出的贡献,都会被曲解、被忌惮、被剥夺!
我的目标,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我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不仅仅是个人修为的力量,还有能够保护自己、保护我在乎的人、不被他人随意摆布和算计的权柄和地位!我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个“圣心苑”里,做一个有名无实、随时可能被牺牲的“郡主”!
就在我心中这股不甘和决绝的情绪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的时候,一个冰冷、带着一丝慵懒和嘲弄意味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终于……开始认清现实了吗?我亲爱的……主体。”
是凤紫!
自从琉璃城邪祭之后,她的意识似乎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与我交流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此刻,她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模糊不清,而是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质感。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流淌过我的意识,“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关在精美笼子里的雀鸟。愤怒?不甘?委屈?呵……这些无用的情绪,除了消耗你的心神,还能带来什么?”
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在内心反驳:“不用你来说教!”
“说教?”凤紫嗤笑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为他们平息叛乱,救治伤患,甚至不惜暴露紫金龙魂石的力量,挽救了整座城池。可结果呢?你得到了什么?一个华而不实的封号,一座变相的囚笼,还有你那好父皇……毫不掩饰的猜忌和算计!”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我试图掩饰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示给我看。
“你以为,隐忍、退让、恪守所谓的‘本分’,就能换来安宁和认可吗?愚蠢!”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一切!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不敢轻易招惹!才能让你……真正自由!”
她的意识,如同黑暗中悄然蔓延的藤蔓,缠绕上我的心神。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她的低语,开始在我体内隐隐躁动。那是属于凤紫神格的力量,充满了侵略性、掌控欲,以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机会”。凤紫的意识因父皇的猜忌而变得异常活跃,她对权力的赤裸渴望,像是一剂猛药,诱惑着我去拥抱那种可以无视一切规则、掌控自身命运的强大。如果我能接纳甚至主导这股力量,或许……我真的能打破眼前的困局?
然而,拥抱凤紫的意志,走向追求绝对权力的道路,绝非易事,其阻碍甚至比面对外敌更加凶险。
第一重阻碍,来自我自身理念与凤紫意志的剧烈冲突。
我从小在紫缘谷长大,受师父教诲,秉持的是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即便后来知晓身世,经历战斗,我的核心依旧倾向于守护与创造,而非掠夺与毁灭。权力对我而言,更像是一种责任和工具,而非追求的终极目标。
而凤紫不同。她的意识中充满了冰冷的理性、对弱小的漠视、以及对支配的强烈欲望。她信奉的是弱肉强食,是力量即真理。她渴望权力,是为了掌控,为了俯视众生,为了不受任何约束的自由。
“取代他!”她的低语再次响起,充满了诱惑,“这腐朽的皇权,这猜忌你的父皇,这束缚你的一切……何不取而代之?只要你我真正融合,以紫金龙魂石为根基,这衍界至尊之位,未必不能坐一坐!”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钻进我的脑海,让我瞬间汗毛倒竖!取代父皇?登上那紫晶皇座?!
“不!不可能!”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内心嘶吼,抗拒着这个疯狂的想法。那不仅仅是因为血缘带来的复杂情感,更是因为这条路充满了未知的血腥和背叛,与我内心的底线背道而驰。
第二重阻碍,来自外部环境的严密监控与潜在的危险。
这里不是琉璃城,而是神皇城,是父皇经营了无数年的权力核心!圣心苑看似独立僻静,但谁能保证这里没有父皇的眼线?谁能保证我体内力量的异常波动不会被感知?
一旦我开始毫无顾忌地追求力量,展露野心,必然会引起父皇更深的忌惮和更猛烈的打击。他现在或许还顾忌血脉之情和我的利用价值,但如果我表现出威胁到他皇权的迹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动用一切手段将我扼杀!
而且,神皇族内派系林立,其他四大神族虎视眈眈,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蒙面人”……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下,过早地暴露对权力的渴望,无异于自取灭亡。
第三重阻碍,来自我对凤紫意识本身的不信任和警惕。
她虽然与我同魂异体,号称是我的“分身”,但她的意识如此独立,如此具有侵略性。她真的会甘心辅助我吗?还是说,她最终的目的,是吞噬我,取代我,成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宰?
“接纳我,就是接纳更强大的你自己。”她仿佛能感知到我的疑虑,声音充满了蛊惑,“你我本是一体,何必分彼此?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我的欲望,亦是你内心深处被压抑的真实想法……”
不!不是的!我拼命摇头,试图将她的声音甩出脑海。我害怕,害怕一旦彻底向她敞开怀抱,那个秉持医道、珍视情感的“陌玉”,会逐渐被这个冰冷、渴望权力的“凤紫”所同化、吞噬。
脑海中的天人交战,比任何一场物理战斗都要耗费心神。凤紫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冲击着我的意志防线。她调动着属于她的那部分神格之力,那冰冷肃杀的气息在我经脉中流转,试图侵蚀、同化我原本温和慈悲的陌玉神力。
两股力量在我体内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放在了两股巨大的力量之间拉扯,一会儿是陌玉对亲情残存的一丝眷恋和对平静的渴望,一会儿是凤紫对权力的赤裸渴望和对规则的蔑视。
“坚守本心……我是陌玉……我是医者……”我紧闭双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死死抓住栏杆,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运转起师父传授的清心咒法,试图稳住动荡的识海。
同时,我努力回忆着在琉璃城救治伤员时,那些幸存者感激的眼神,回忆着尤龙墨虽然别扭却真实的维护,回忆着紫金龙魂石反馈给我的那股温暖磅礴的生命能量……这些温暖的、代表着“生”与“善”的记忆,像是一盏盏微弱的灯,在凤紫带来的冰冷黑暗中艰难地闪烁着,为我指引方向。
我不能被吞噬!我不能变成一个只追求权力的怪物!力量是必须的,但绝不能以迷失自我为代价!
我在努力地,与体内另一个“我”,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凶险万分的争夺战。
就在我与凤紫的意识拉锯,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那冰冷的权力欲望几乎要占据上风的时候,一股中正平和、带着无上威严却又温暖无比的能量,自我怀中缓缓弥漫开来,如同温润的水流,浸润了我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识海和经脉。
是紫金龙魂石!
它似乎感知到了我体内剧烈的冲突和危机,自主地散发出它的力量。
这股力量,并非单纯地压制凤紫,也并非偏袒陌玉。它更像是一种高层次的调和与净化。那煌煌龙威,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之力,强行将体内冲突的两股神力分隔开来,抚平那因为对冲而产生的撕裂痛感。而那温暖的生命能量,则如同母亲的怀抱,安抚着我惊惶不安的灵魂,让我重新获得了片刻的清明和冷静。
凤紫那充满诱惑和侵略性的低语,在龙魂石的光芒照耀下,仿佛被隔绝了一层,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她似乎对龙魂石的力量也颇为忌惮,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冷哼,那冰冷的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暂时蛰伏了起来。
这个意外,来得恰到好处!紫金龙魂石,再一次在我最危机的时刻,起到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它没有偏向任何一方,而是维持了我体内脆弱的平衡,给了我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得益于龙魂石的干预,我终于从那种几乎要被欲望吞噬的边缘挣扎了出来。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虚脱,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凤紫的低语虽然暂时被压制,但她的话语,却像是一颗种子,已经在我心里埋下。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绝对的力量,确实是掌控自身命运的基础。父皇的猜忌和算计,也让我彻底明白,在这个世界里,天真和退让换不来尊重和平安。
但是,追求力量的方式,未必只有凤紫那一条充满侵略和毁灭的道路。
我的目标没有变——我需要力量,需要权柄。
但我的方法,必须改变!
我不再去想什么“取而代之”的疯狂念头,那不符合我的本心,也太过冒险。
一个更清晰、更符合我目前处境的想法,逐渐在我脑海中成型:我要利用好“圣心郡主”这个身份和这座圣心苑!这里僻静,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行动的相对自由。父皇不是让我“静修”吗?好,那我就“静修”给他看!
我要在这里,暗中积蓄力量!提升自身修为,深入研究紫金龙魂石的奥秘,同时,也要开始构建属于我自己的、隐秘的信息网络和势力!尤龙墨在明,我在暗。琉璃阁的贵宾令还在我手里,紫薇澈的暗影阁或许也能建立更深的联系……
我要的不是颠覆皇权,而是拥有足以自保、甚至影响局势的能力,让任何人,包括父皇,都不敢再随意将我当作棋子来摆布!
局势,因为龙魂石的意外介入和我自身的醒悟,发生了关键性的反转。我从险些被内心欲望吞噬的危机中挣脱出来,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自己的、更隐蔽也更具操作性的斗争方向。
这不再是与内心欲望的徒劳对抗,而是将那种对力量的不甘和渴望,转化为切实可行的行动力!
我盘膝坐在望星阁的静室之中,紫金龙魂石悬浮在我面前,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光芒。我不再排斥凤紫的那部分力量,而是尝试着,在龙魂石的调和与主导下,去理解和掌控它。
属于陌玉神格的慈悲治愈之力,与属于凤紫神格的冰冷肃杀之力,不再像之前那样水火不容地冲突,而是在龙魂石那更高层次的力量引导下,开始缓慢地、艰难地尝试着融合、平衡。
我发现,当这两种力量不再相互排斥,而是相辅相成时,爆发出的潜力远超我的想象!慈悲之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肃杀之下蕴含着对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的守护(清除威胁,即是守护)。
我的神识在龙魂石的辅助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外延伸,小心翼翼地探出圣心苑,感知着神皇城内细微的能量流动和信息传递。我“听”到了远处集市隐约的喧嚣,感知到了某些府邸内隐秘的阵法波动,甚至捕捉到几缕针对“圣心郡主”的好奇或恶意的神念扫过。
同时,我通过特殊的传讯方式,联系上了龙衍景阳留在琉璃阁的接头人,没有提及具体事务,只是表示需要一些关于神皇城内各方势力动向、以及近期衍界异常事件的基础情报。我也给紫薇澈送去了一份简短的问候,隐晦地表达了保持联系的意愿。
我在反击,用我的方式。不是在朝堂上争辩,不是在战场上冲杀,而是在这看似与世无争的“静修”中,默默地编织着我的网,积蓄着我的力量。
当夕阳的余晖最后一次为圣心苑镀上一层金边,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体内的神力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凝练,双神格的力量在龙魂石的调和下,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初步的平衡状态。虽然距离真正完美融合还差得远,但至少,我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就会被凤紫的意识影响和冲击。
脑海之中,凤紫的低语并未完全消失,但也不再是之前那样充满蛊惑和侵略性。她似乎也意识到了龙魂石的存在和我的决心,暂时选择了蛰伏。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冰冷的、对权力渴望的意识,如同暗流,依旧在我心底深处涌动着,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一个我必须时刻警惕、却又无法分割的部分。
我走到窗边,看着夜幕逐渐降临,神皇城内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如同繁星落地。
权力的滋味,我尚未真正品尝,但其冰冷与诱惑,我已初窥门径。
父皇的猜忌,像是一根刺,也像是一剂催化剂,逼着我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
取代皇权?不,那太遥远,也非我所愿。
但,我绝不会再允许自己,成为他人权柄下的牺牲品或棋子。
圣心苑将是我的起点。从这里开始,我将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获取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去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去解开身世的重重谜团,去应对那隐藏在暗处的、名为“寂灭与重塑”的巨大威胁。
凤紫的低语,是警告,也是提醒。
前路艰险,但我已看清方向。这衍界的风云,我陌玉,注定要卷入其中,并且,要留下属于我自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