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个临时通行符印，像块冰似的，硌得我心烦。幽幽地泛着蓝光，一闪，一闪，活像只监视的眼。我跟着十几个同样通过了考核的“幸运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圣泉宫的外围回廊里。领路的是个面无表情的水令族仆役，脚步轻得跟鬼一样，只有他身上佩饰偶尔相撞，发出清冷冷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地方，激得人汗毛倒竖。
目标。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混进来，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那告示上说的“净化祭礼”，听着冠冕堂皇，可我这鼻子，隔着老远就闻见那藏在浓郁水汽底下，一丝丝、一缕缕，带着腥甜腐味的邪气！跟冥修界那邪珠、林生界枯萎之地同源，错不了。净水圣泉肯定出事了，蒙面人的黑手，怕是已经攥住了这颗水令族的心脏。
我得靠近它，再靠近一点。看清那“浑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找到证据，最好能寻着法子，把这刚冒头的毒疮给剜了！
回廊九曲十八弯，墙壁都是某种温润的水玉砌成，内里仿佛有水流永恒脉动。可这生机勃勃之下，那股子不协调的“滞涩”感，像美人脸上蒙了层洗不掉的灰，越发明显了。连我模拟出的、那点微末的水灵之力，运转起来都感觉比外面滞塞了些。
分配给我们的临时居所，是个大通铺的偏殿，陈设简单，带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潮气。仆役丢下句“各自安顿，明日听候调遣，不得随意走动”，便转身消失了，留下我们这群临时工面面相觑。
我找了个最靠里的、不起眼的角落铺位坐下，低垂着眼，耳朵却竖得像天线，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流淌的所有声音——远处隐约的巡逻脚步声，阵法能量流转的低沉嗡鸣，还有……那若有若无，从更深处传来的、水流深处夹杂着的、令人极不舒服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泉底腐烂、发酵。
旁边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修，怯生生地凑过来，小声问：“姐姐，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吗？我叫小莹。”
我抬起眼，迅速打量了她一下，灵力微弱，眼神清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我维持着“碧波”的人设，扯出个有些拘谨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嗯，我叫碧波。这圣泉宫……真气派啊，就是，感觉有点……说不上的闷。”
小莹立刻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对吧对吧！我也觉得，还以为是我自己灵力低微，不适应呢。”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啊，这次的祭礼特别重要，连族长和几位很少露面的长老都会亲自出面主持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水令寒？他也要亲自下场？这祭礼的规格，高得有点反常。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脚步声，两名身着水令族核心弟子服饰、眼神锐利的青年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我们这群散修身上扫过。
“都听好了！”为首那个高个弟子声音冷硬，“既然通过了考核，便是圣泉宫暂时的仆役。规矩再强调一次：各司其职，不得打探，不得交头接耳，更不得靠近禁地区域！违者——”他冷哼一声，手按在腰间的水玉剑柄上，杀气不言而喻。
众人噤若寒蝉。
我低下头，心里却冷笑。不得靠近？我偏要靠近。不仅要靠近，还要把那见不得光的脏东西，翻出来晒晒！
接下来的半天，我们被分派了一些零碎活计——搬运一些低阶的、用于布置外围场地的水系灵石，擦拭一些祭礼要用到的玉器器皿。活不重，却极大地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只能在最外围打转。
我一边机械地干着活，一边将灵台深处那缕源自陌玉本格、对生机能量极度敏感的感知力，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向宫殿深处蔓延。
越往里，那股“浊流”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它并非肉眼可见的污秽，而是一种能量层面的“污染”，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虽未完全扩散，但那晕染开的、不祥的灰色，正顽固地侵蚀着原本纯净湛蓝的水灵本源。
而且，我敏锐地察觉到，这圣泉宫内部的守卫布置，外松内紧得厉害。明面上的巡逻队规律分明，可那些隐藏在阵法节点后、回廊阴影里的暗哨，气息悠长而冰冷，才是真正的杀招。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幕降临。璃都上空那层“水幕天华”黯淡下去，换上了星月与城内自发荧光交织的迷离光辉。圣泉宫内部也亮起了柔和的、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夜明珠与发光水藻，将一切渲染得如同梦幻海底。
可这梦幻之下，是愈发令人不安的死寂。除了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语。那股“咕噜”声，在夜里显得越发清晰、刺耳。
躺在坚硬的通铺上，我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怀里那枚得自梧桐神树的叶子，正传递来一阵阵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悸动。它也在不安。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谁知道那所谓的“祭礼”什么时候正式开始？万一就在明天呢？我必须今晚就行动，至少，要摸清圣泉核心区域的大致情况！
机会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细节里。
白天搬运灵石时，我留了个心眼，刻意放慢动作，观察那些核心弟子和高级仆役的行动轨迹。我发现，每隔大约两个时辰，会有一队穿着特定深蓝色服饰的仆役，推着一种用“静音玉”打造、轮子上包裹着软革的小车，从一条相对偏僻的回廊深处出来，车上盖着厚厚的、隔绝神识探查的绒布，方向似乎是通往圣泉宫更深处的地下。
他们运送的是什么？为何如此谨慎？
更让我注意的是，这条回廊入口处的守卫，虽然同样严密，但他们核查的似乎并非身份令牌，而是对推车人身上某种特定的、微弱的水系波动进行感应。那波动……我白天在某个负责给我们分派任务的低级执事身上感受到过，似乎与圣泉的某种本源印记有关。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我不能硬闯，但我可以“混”进去。
伪装身份不可能，临时通行符的权限太低。但我可以伪装“物品”。
子时刚过，正是人一天中最困顿、守卫交接可能存在短暂空隙的时刻。我悄无声息地从通铺上滑下，像一缕青烟，融入了殿外走廊的阴影里。
“碧波”那点可怜的隐匿术，在圣泉宫的阵法面前根本不够看。但我有的，不是“碧波”的修为。
灵台深处，那枚一直沉寂的紫金龙魂石，在我小心翼翼的催动下，分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中正平和的守护之力。这力量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精妙地覆盖在我体表，模拟出与周围水玉墙壁、与空气中弥漫的纯净水灵之力近乎一致的“存在感”。
这不是隐身，更像是“拟态”。让我如同墙角的一块砖，地上一片瓦，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在阵法感知和他人神识扫描中的“突兀感”。
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我凭借着白天的记忆和对那丝“浊流”方向的感应，在复杂的回廊中潜行。避开一队队巡逻守卫，绕过一个个散发着危险能量波动的阵法节点。
有两次，几乎与暗哨撞个正着。我死死贴在冰冷的、带着水汽的墙壁凹处，连呼吸都屏住，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神识扫过。紫金龙魂石模拟出的“拟态”完美发挥了作用，那神识如同扫过一块真正的石头，毫无停留地移开了。
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终于，我靠近了那条偏僻的回廊。入口处，四名守卫如同石雕，气息沉稳，竟都是化域境的好手！
我潜伏在拐角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我几乎要怀疑那运送车队今晚是否还会出现时，回廊深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车轮碾过玉石的摩擦声。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紫金龙魂石的“拟态”催动到极致，同时，全力感应着那推车人身上散发出的、与圣泉本源相连的独特波动。
车队缓缓驶出，依旧是深蓝服饰的仆役，依旧是盖得严严实实的静音小车。
就在第一辆小车经过我藏身的拐角，车身短暂遮挡住后方守卫视线的刹那——
动了！
我将速度提升到“碧波”这个身份所能达到的极限，却又控制在不会引发能量扰动的范围内，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轻飘飘地、精准地，滑到了最后一辆小车的底部阴影里！
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紧紧吸附在车底冰冷的玉石框架上。厚厚的绒布垂落下来，恰好将我遮得严严实实。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成功了！我就这样，挂在车底，被这队仆役，带着堂而皇之地穿过了那森严的守卫线，进入了圣泉宫真正的核心禁区！
车轮无声滚动。我感觉到他们在向下行。空气中的水灵之力越来越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的水雾，呼吸间都带着湿润的凉意。然而，那股“浊流”的腥涩味，也越发浓重了，呛得人几乎作呕。
同时，我还闻到了一种……极其淡薄，却被这浊流气息衬托得格外突兀的味道。
是血腥味。
虽然被某种香料或是阵法极力掩盖，但那铁锈般的、属于生命凋零的味道，我这个神医，绝不会闻错！
小车停了下来。我听到守卫再次核查的声音，然后是某种机关开启的沉闷响动。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死寂和邪恶气息的风，从前方吹来，拂过车底的绒布，也拂过我的身体。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我找对地方了。
车子再次启动，驶过一段坡度更陡的向下通道，最终彻底停下。我听到仆役们卸货的细微声响，以及一个略显尖细的、似乎是监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快点儿！都轻拿轻放！祭礼前必须把所有‘养料’投放完毕，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养料”？我心头一紧，那血腥味的来源？
仆役们唯唯诺诺地应着，脚步声开始远离。我屏住呼吸，等到周围再无人声，只有水流潺潺以及那令人牙酸的“咕噜”声变得更加清晰时，才如同鬼魅般，从车底滑出，悄无声息地贴附在附近一根巨大的、雕刻着水纹的廊柱背后。
眼前豁然开朗，却让我瞬间头皮发麻！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镶嵌着发出惨淡绿光的巨大夜明珠，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空间中央，赫然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水域”！这，就是净水圣泉的核心吗？
可这哪里还有半分“净水”的模样？！
水域上空，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那令人作呕的腥涩邪气正是由此散发。水面上，不是清澈的涟漪，而是不断翻滚着、如同煮沸了的黑色粘稠泡沫，那些“咕噜”声，正是泡沫破裂时发出的怪响。
而最让我血液几乎冻结的景象，在水域边缘。
那里，堆放着刚才那些小车运送来的“货物”——根本不是灵石或祭品，而是一个个被剥去了外袍、仅着素白内衫、双目紧闭、毫无声息的人！有男有女，看穿着打扮，大多像是璃都的普通居民，甚至……还有一些穿着低级修士服饰的人！
他们被那些深蓝服饰的仆役，如同搬运货物般，两人一组，抬到水边，然后，毫不留情地、“噗通”、“噗通”地抛入那漆黑的水域之中！
尸体（或者说，尚未完全死透的人体）入水，连个浪花都没溅起，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裹住，缓缓沉了下去。而在他们沉没的地方，那水的黑色仿佛更浓郁了一分，翻滚的泡沫也更剧烈了一些。
他们在用活人……不，至少是用活体的生机，喂养这潭“圣泉”！
这就是“净化祭礼”的真相？！这就是水令寒所谓的“重要仪式”？！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愤怒和恶心感交织着涌上喉咙。蒙面人的手段，竟然酷烈至此！
第一重阻碍：环境的险恶与暴露风险。 这地下空间看似守卫不如外面回廊密集，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邪恶能量场，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屏障。我的“拟态”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因为我的生机与这里的死寂格格不入。而且，谁能保证那翻滚的黑水里，没有孕育着什么可怕的怪物？那灰色的邪气雾气，是否带有腐蚀或迷幻效果？我一旦暴露，别说探查，恐怕瞬间就会被这邪恶的圣泉吞噬，成为下一份“养料”！
第二重阻碍：实力与信息的绝对劣势。 且不说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蒙面人或者水令族顶尖高手，光是眼前这些搬运“养料”的仆役和监工，实力都不弱。那个监工，气息隐隐达到了通心境初期。我此刻伪装的身份，灵力低微，一旦动手，立刻就会露馅。而关于这邪阵的运作原理、核心阵眼在哪里、如何破坏，我更是两眼一抹黑。贸然行动，等于送死。
第三重阻碍：内心的冲击与抉择。 眼睁睁看着一条条生命被如此践踏、吞噬，作为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让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理智告诉我，现在出去，除了多送一条命，毫无意义。我必须忍耐，必须找到关键，才能从根本上阻止这场持续进行的、规模庞大的谋杀！这种无力感与道德挣扎，是比前面两者更煎熬的阻碍。
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利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疯狂扫描着这片邪恶水域的每一个细节。
水域中心，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缓慢旋转，所有的灰色邪气和黑色能量，都在向那里汇聚。漩涡下方，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像是一只巨大而邪恶的眼睛。
那里，很可能就是阵眼，或者……蒙面人想要的东西所在！
可我怎么过去？游过去？怕是还没到一半，就被吸干生机，或者被邪气侵蚀成怪物了。
一定有其他路径，或者……控制这阵法的方法！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尖细嗓音的监工身上。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不断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玉牌，时不时对着水域方向比划一下，似乎是在调控着什么。每次他挥动玉牌，水域的翻滚程度和那漩涡的转速，都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那块玉牌，是关键！
努力
夺取玉牌，无疑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成功率低得可怜，而且立刻会打草惊蛇。
我必须另辟蹊径。
我仔细观察着那些仆役的行动模式。他们每次投放完一车“养料”后，并不会立刻离开，而是会在监工的指挥下，沿着水域边缘一条特定的小径，走到靠近中心漩涡的某个位置，将车上最后几个特制的、密封的玉匣投入水中。那些玉匣投入时，监工会格外谨慎地用手中的玉牌对准那个方向，玉牌幽光一闪，水面会短暂分开一个缺口，让玉匣沉入，然后迅速闭合。
看来，那条小径是相对安全的路径，而那些玉匣里装的，恐怕才是真正重要的“核心养料”，或者是维持阵法运转的某种关键物品。
机会，或许就在那条小径上，或者……在那些玉匣上。
我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头潜伏在暗夜中的猎豹，将所有气息收敛到最低，连心跳都几乎停滞，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冰冷的光。
又一队仆役完成了投放，推着空车，沿着来路返回。地下空间里，暂时只剩下那名监工，以及远处入口处如同雕塑般站立的两名守卫。
监工似乎有些疲惫，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走向旁边一个石墩，似乎想坐下休息。他随手将那块控制玉牌，放在了石墩上，然后弯腰去掸靴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就是现在！
我没有去动那玉牌，那太明显了。我的目标是——最后那辆小车上，还没来得及卸下的、一个看起来比别的玉匣更小、符文更复杂的黑色玉盒！
刚才仆役搬运时，对这个盒子格外小心，而且监工的目光也多次落在上面。它一定很特殊！
我如同离弦之箭，从廊柱后射出！将“碧波”那点可怜的灵力全部灌注在双腿，速度爆发到极致！同时，灵台内紫金龙魂石的力量不再用于“拟态”，而是转化为一股极其精纯的、带着一丝空间波动的推送之力，作用在我身上！
嗖！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掠过了数十米的距离，指尖触碰到那个黑色玉盒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抗拒意识的能量猛地反噬而来！
“什么人？！”
监工的厉喝声同时响起！他猛地转头，看到了我，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
顾不上那反噬的阴寒了！我一把抓起玉盒，入手沉重冰冷，那股邪恶感几乎要顺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我强行运转陌玉神格的生机之力，混合着一丝凤紫的冰冷神性，将其死死压制住！
“拦住她！”监工尖叫着，一把抓起石墩上的控制玉牌，幽蓝光芒大盛！
整个地下空间的水域仿佛活了过来，黑色的水面剧烈沸腾，数十条由粘稠黑水和灰色邪气凝聚而成的触手，如同毒蟒般，破开水面，向我疯狂抽打、缠绕而来！
与此同时，入口处的两名守卫也反应极快，化作两道蓝色流光，手持水玉长剑，杀气腾腾地向我扑来！
前有触手，后有追兵！
我抓着那烫手山芋般的黑色玉盒，心知绝不能让它再落回对方手中！也绝不能在这里被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