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战营的旗号算是立起来了，山谷里那场血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把这群乌合之众狠狠淬炼了一遍，总算有了点尖刀的模样。可我这心里头，半点没轻松。
那三个魔物依旧杳无音信，像水滴融进了大海。尤龙墨这家伙，整天在我眼前晃荡，插科打诨，变着法套话，可关于他的身份、那块碎片、还有他身上的毒，嘴巴紧得像河蚌，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撬不出来。
暗处的敌人更让人心烦。上次偷袭山谷的黑衣人，尸体检查过了，干净得吓人，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用的兵器也是最普通的大路货，查无可查。这种藏在迷雾里的感觉，比真刀真枪干一架还难受。
不能再这么被动等下去了。魔物要追，黑手要挖，两眼一抹黑只能等死。
我需要眼睛，需要耳朵，需要一张能铺向整个衍界的情报网。
而衍界最大、最神秘的那张网，叫做——琉璃阁。
目标明确：接触琉璃阁，不惜代价，买到关于魔物和幕后黑手的核心情报。
机会在于，“陌神医”的名头最近确实响亮了不少，连黑石镇之外的区域都开始有人慕名而来。这或许能成为我叩开琉璃阁大门的敲门砖。毕竟，再神秘的组织，也需要资源和客户。
但阻碍如山。第一，琉璃阁的门往哪开我都不知道。这组织神秘莫测，据说阁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人根本摸不到边。第二，就算找到了，听说他们的交易条件苛刻至极，有时索要的并非金银，而是某些稀奇古怪、甚至匪夷所思的东西。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可能情报没拿到，自己先被这庞然大物吞得骨头都不剩。
再难也得试试。
努力先从寻找门路开始。我让百战营里几个原来混过江湖、路子比较野的队员，暗中下山打探。又让药堂的弟子留意，那些前来求医的三教九流人物中，有没有能搭上线的。
几天下来，收获寥寥。琉璃阁的名字大家都听过，但具体怎么联系，众说纷纭。有的说得去最大的城镇找特定的当铺对暗号，有的说得在黑市拍卖会上等他们主动找上来，还有的说得有老一辈的引荐信物才行。
线索杂乱，真假难辨。
就在我一筹莫展，甚至考虑是不是让尤龙墨这地头蛇（如果他真是的话）想办法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这天，药堂来了个特殊的病人。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用马车拉来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担架。病人似乎身份尊贵，但具体来历，那管家嘴严得很，只说是家中主人，得了怪病，昏迷不醒，访遍名医皆束手无策，听闻陌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特来相求。
我检查了一下担架上的病人。是个老者，面色青黑，呼吸微弱，脉搏时有时无，最诡异的是，他露出的皮肤表面，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般的蓝色纹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
这症状……我从未见过，但那股阴寒的气息，却让我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心脏猛地一跳。
有点像……尤龙墨毒发时的那股寒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更加诡异。
“能治吗？神医？”那管家紧张地看着我，额头冒汗。
我沉吟片刻。这病极其棘手，风险极大。但……
“我尽力一试。”我最终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因为医者的本能，更因为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我将病人安置在静室，屏退左右，只留下那个管家在门外焦急等候。
治疗过程凶险万分。那阴寒之力极其顽固歹毒，盘踞在老者心脉深处，不断吞噬生机。我动用了紫金石的力量，配合金针渡穴，耗费了巨大的心神，才勉强将那寒气逼出少许。
老者脸上的青黑色稍褪，呼吸也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
我疲惫地推开静室的门，对那守在外面的管家道：“暂时稳住了。但此毒……或说是咒，极其诡异，根除需时，而且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
那管家先是狂喜，听到后话又面露难色：“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去找！”
我报出了几味珍稀药材的名字，然后貌似随意地加了一句：“此外，我还需知道老先生发病前后的具体细节，接触过何人何物，才好对症下药。若你们有关键线索，或许能省去许多麻烦。”
管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瞒神医，我家主人发病前，曾……曾与一神秘人有过接触，似乎是谈一笔买卖……之后便一病不起。那神秘人气息阴冷，手段莫测……我们怀疑……”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
我心中一动，追问道：“可知那神秘人来历？或者，如何去寻他？”
管家摇摇头，面露恐惧：“不知。那人神出鬼没……不过……”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薄如蝉翼的琉璃牌，递给我。
那琉璃牌触手温凉，上面用极其精细的技法雕刻着一座云雾缭绕的楼阁图案，熠熠生辉。
“这是那人遗落下的……或许……或许神医可以凭此物，去‘听风楼’碰碰运气……但千万小心，那些人……不好惹……”管家声音压得更低，说完便匆匆进去照看主人了。
听风楼？我知道那里，是黑石镇最大的茶楼，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握着那块冰凉琉璃牌，我心跳微微加速。
这就是通往琉璃阁的钥匙？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送到了我手上？
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反转来得太快，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无论如何，线索就在眼前。
没有犹豫太久，我稍事休息，恢复了些精神，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用兜帽稍稍遮掩面容，独自一人前往镇上的听风楼。
午后时分，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茶客们高声谈笑。我找了个角落的僻静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然后将那块琉璃牌看似无意地放在了桌角。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壶里的水都快喝完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我猜错了？这只是个普通的饰品？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提着大茶壶、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笑眯眯地走过来给我续水。
“客官，您这琉璃牌子真别致。”他一边倒水，一边看似随意地搭话，眼睛却快速扫过琉璃牌上的图案。
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家里的小玩意儿，看着玩罢了。”
小二倒完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客官若是想看点更别致的‘风景’，酉时三刻，楼后槐树下，过时不候。”
说完，他也不等我回话，提着茶壶又吆喝着给别桌续水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心提了起来。来了！
酉时三刻，天色将暗未暗。我准时来到听风楼后巷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那里空无一人。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我以为被耍了的时候，一个佝偻着背、提着灯笼的更夫，敲着梆子慢悠悠地走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经过我身边时，脚步似乎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沙哑道：“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话，他继续敲着梆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气，默默跟上。
更夫领着我穿街走巷，专挑那些阴暗无人的小路，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挂着“死当”招牌的当铺后门。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门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敲了几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更夫侧身让开，示意我进去。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白光的萤石，照亮了前路，气氛诡异而静谧。
我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石阶很长，仿佛通往地底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檀香混合的味道。
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穹顶大厅之中。大厅四周是一圈圈向上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廊台，看不清全貌。正中央是一个孤零零的琉璃平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里、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面具的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琉璃平台后。
“陌神医。”一个经过处理的、非男非女、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拿出你的筹码，说出你的需求。”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就是琉璃阁的接引人？果然神秘莫测。
我稳住心神，将那块琉璃牌放在琉璃平台上：“我想知道，三头自北方禁区逃出的魔物的下落，以及……近期在黑石岭一带活跃的、使用诡异阴寒力量之人的身份。”
那白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冰冷的声音响起：“筹码不足。”
“你们要什么？”我早有心理准备。
白面具沉默了片刻，道：“一条消息，换一条消息。你要的，价值很高。需以‘紫晶灵髓’三两，或‘千年梧桐木心’一段，或……你治愈张家老夫人隐疾的‘特殊手法’详录来换。”
我心中巨震！
他们不仅知道魔物来自北方禁区（我并未明说来自紫缘谷），竟然还直接点出了张家老夫人！我治好张老夫人头风隐疾的事，极其隐秘，连张家内部知道的人都不多！他们居然一清二楚！
更可怕的是，他们索要的“特殊手法详录”，分明是在试探我医术的核心秘密！甚至可能……已经怀疑到了紫金石的存在！
这琉璃阁的情报能力，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反击的念头瞬间涌起。我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暴露紫金石。
“阁下说笑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张家老夫人只是寻常头风，用了些祖传的按摩手法和安神丹药罢了，并无特殊之处。至于紫晶灵髓和梧桐木心，更是闻所未闻的稀世奇珍，我一个小小郎中，如何拿得出？”
白面具毫无反应，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
大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无形的压力，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人心惊肉跳。
就在我以为这次交易要彻底失败，甚至可能无法全身而退的时候——
白面具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出乎我的意料：
“亦可。换一个任务。”
“七日内，取得‘黑石矿洞’底层，‘地火毒蝎’的尾针十根。”
“任务达成，予你魔物大致方位线索。”
“接，还是不接？”
地火毒蝎？那是黑石镇附近一个废弃矿洞深处才有的凶物，毒性猛烈，极其难缠，其尾针是剧毒之物，也是某些阴毒丹药的材料。这任务，危险程度极高。
但这似乎是唯一能拿到线索的机会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个考验？还是一个陷阱？
片刻之后，我抬起头，迎着那白面具后毫无感情的目光，沉声道：
“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