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夜，死寂中酝酿着风暴。
白日的厮杀声与尸煞的嘶吼似乎暂时远去，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味。
暗夜里宫墙内外隐约可闻的压抑哭泣，可见所有人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
此时，周玄冕寝宫突然有人影飘动，昏暗中仿如鬼魅。
周玄冕躺在龙榻上，眉头紧锁，即便在昏迷中，也无法摆脱那蚀骨的忧惧与病痛。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脸色在烛光下泛着不祥的青灰。
侍奉的宫人早已被屏退，只有最忠诚的老内侍李德全跪在榻边，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无声地祈求着上苍垂怜。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
突然，殿内一盏烛火无风自动，猛地摇曳了几下。
李德全警觉地抬头，尚未看清，只觉得有几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角落。
他们身形飘忽，气息全无，仿佛来自幽冥。
“你们……”
李德全刚欲惊呼，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拂过他的昏睡穴，他眼皮一沉，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其中一道黑影轻轻接住，安置在旁边的软椅上。
为首的黑影身形颀长，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路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他快步走到龙榻边，探了探周玄冕的鼻息和脉搏，眼神凝重。
他打了个手势，另外两名黑影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却极其迅速地将昏迷的周玄冕用锦被裹好，小心翼翼地抬起。
与此同时，另一名黑影从阴影中走出，此人身材与周玄冕极为相似。
他迅速来到小桌旁，拿出自己准备的箱子，取出特制的药膏与薄如蝉翼的面具材料，对着昏迷中周玄冕的面容轮廓，开始飞快地操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张与周玄冕此刻病容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已然成型，被他仔细贴合在自己脸上，再辅以妆容修饰，昏暗光线下，几乎难辨真伪。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真假皇帝的交接在瞬息间完成。
魅影们抬起真正的周玄冕，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殿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假周玄冕”平静地躺在龙榻上，模仿着本尊微弱的呼吸。
翌日清晨，钟鸣鼓响，百官依例上朝。
只是今日的大殿，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周氏臣子的身份站在这里。
龙椅之上，“周玄冕”依旧面色苍白，带着浓重的病态，但眼神却似乎比昨日多了一丝诡异的平静，甚至……空洞。
当内侍用尖细的嗓音宣布“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后，殿内一片沉默，所有大臣都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终于，龙椅上的人开口了，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众卿……连日苦战，百姓遭难，朕……心甚痛。”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随后，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朕……决意，顺应天命，开启城门，迎……西宁公云岐休入城。”
“轰！”
他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大殿瞬间炸开！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投降的话语真的从皇帝口中说出时，带来的冲击依旧是毁灭性的。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太傅林大人几乎是扑了出来，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他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咚咚作响。
“臣受先帝托孤之重，辅佐陛下，岂能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沦于逆贼之手！云岐休勾结妖人，炼制尸煞，戕害生灵，天人共愤！陛下若降，置先帝于何地？置天下忠义之士于何地？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老臣愿以残躯，血溅丹墀，以醒陛下！”
他声泪俱下，字字血泪，悲愤之情感染了殿中不少忠直之臣，纷纷出列跪倒，附和恳求。
“陛下！京城尚有忠勇将士，百姓亦愿与城共存亡！岂能未战先怯，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
“陛下！一旦开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云岐休狼子野心，其承诺岂能轻信？届时我等死不足惜，陛下安危、皇室尊严何在啊！”
劝谏声、哭诉声、甚至隐含的指责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然而，龙椅上的“周玄冕”面对这汹涌的悲愤，面容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没有丝毫动容。
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重复：
“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开城……迎降。”
林文正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龙椅上的皇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彻底的绝望。
不等他反应，周御史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而悲凉。
他是个顽固的老头，年少时，一直以修文太子为榜样。势必要做一个贤臣，为百姓谋福。
不曾想今日竟看到这般没有骨气的周氏后人，没有修文太子的三分气节。
“哈哈哈哈！好一个‘朕意已决’！先帝！老臣无能，老臣有负圣恩！无颜再见列祖列宗于九泉矣！”
话音未落，这位三朝元老，竟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身旁那坚硬的蟠龙金柱！
“砰！”
一声闷响，血光迸溅。
周御史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额角破裂，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苍白的须发和官袍，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周大人！”
“周公！”
殿内一片惊呼惨叫，群臣悲恸欲绝。
这一幕忠臣死谏的惨剧，如同最沉重的丧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而“周玄冕”，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林文正的尸体。
挥了挥手，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带下去……好生安葬。退朝。”
说完，他不再理会殿内的一片混乱与悲声。
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踉跄着离开了太极殿。
那背影，在群臣眼中，显得无比陌生，无比冷酷，也……无比诡异。
早朝的血腥与混乱，并未影响“周玄冕”接下来的行动。
退朝后，他并未回寝宫，而是直接来到了御书房旁一间极为隐秘的暗室。
暗室内，已有数人在等候。
分别是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京畿卫戍副统领，还有林太傅。这几人，是周玄冕昏迷前，与老内侍李德全暗中拟定，在最后关头可能托付大事的肱骨之臣。
四人面色凝重，显然刚从早朝的震撼中缓过神来。
当他们看到“周玄冕”走进来时，眼神中都充满了复杂与疑虑。
“陛下，”兵部尚书性子最直，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不解，“今日早朝……周御史他……”
“周玄冕”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三人，忽然伸手，在耳后轻轻一揭——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被撕下，露出一张年轻却沉稳坚毅的脸庞。
“诸位大人，”年轻人声音清晰，不再模仿皇帝的虚弱，“我并非陛下。”
四人脸色骤变，厉如海甚至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摸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