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初歇,海棠依偎在姑爷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心中却波澜起伏。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起,对这个男人悄悄上了心。
是因为他允许她在无人时,唤他那个鲜为人知的小字“源哥儿”吗?
那亲昵的称呼,仿佛打破了某种主仆的壁垒。
还是在她漫长的孕期里,他并非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而是真切的陪伴与温柔?他会记得她偶尔提起想吃的酸梅,会在她因浮肿不适时,难得耐心地替她揉捏小腿。
抑或是,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无论她因孕中情绪起伏而偶有失态,还是后来因身份转变而小心翼翼,他待她,似乎总带着一份超乎寻常的耐心与好脾气。
这份好,如同温水煮蛙,在她尚未警觉时,早已渗透了她冰封的心湖。
可她从不敢细想,更不敢奢望。她时刻提醒自己:海棠,你只是个奴婢,是个下人,是个……供主子取乐的玩意儿。姑爷这般待你,或许只是因为孩子,或许只是一时新鲜。
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怎会真心喜爱一个婢女出身的姨娘?小姐那般出身高贵、容貌才情俱佳的正室夫人,尚且无法完全笼住他的心,你又算得了什么?
自卑与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让她在面对他的温柔时,总是带着一份无法言说的惶恐与不确定。
今夜,或许是满月宴上的喜庆气氛尚未散尽,或许是他方才的缠绵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怜惜。
海棠积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轻得几乎被烛花的噼啪声掩盖:
“源哥儿……你……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听到那个印证她“玩意儿”身份的答案,也害怕这僭越的问题会惹恼他。
男人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屋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慵懒与玩味,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指尖摩挲着她光滑的下颌,“或许是因为……真实。”
他看着她困惑的眼神,缓缓道:“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未来的妻子必定会是像夫人那般,出身名门,举止得体,待人温和,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这是我们这等家族男儿无从逃脱的使命,也是维系家族体面的必要选择。”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我从小在这大宅门里长大,见惯了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她们哪一个不是戴着厚厚的假面具过日子?人前温婉贤淑,人后算计争夺。便如同我那位‘好夫人’——”
“不许你这么说小姐!”海棠几乎是本能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维护之意。
即使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苏小姐在她心中,依旧保留着最初那份温暖的影子,那是她灰暗人生中第一束光。
姑爷——源哥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非但没有生气,眼中那抹认真反而更深了。
“你看,”他指腹擦过她因激动而微红的眼角,“便是这般模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维护她时,便不顾尊卑地打断我;心里委屈时,便低着头默默掉眼泪;高兴时,眉眼弯弯,藏都藏不住。”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海棠,我要的,不是一个完美无缺、却如同瓷娃娃般虚假的夫人。我身边充斥着虚与委蛇和算计,只有在你这儿,我能看到一点‘真’东西。你或许身份卑微,或许不够知书达理,但你的喜怒是真的,你的依赖是真的,就连你这傻乎乎维护曾经苛待你之人的心思,也是真的。”
“这份‘真’,在我这里,比那些所谓的‘大家风范’,珍贵千倍万倍。”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海棠耳边。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胸腔。
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在深宅中被视为“不懂规矩”、“上不得台面”的真性情,在他眼中,竟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理解的、巨大的震撼与汹涌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与自我构建的卑微壁垒。
源哥儿轻轻吻去她的泪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夜,在海棠心中,许多东西悄然改变。那份原本被她视为禁忌、不敢承认的情愫,如同得到了甘霖的藤蔓,开始疯狂滋长。
然而,在这看似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夫人院中那盏彻夜未熄的灯火,以及灯火下那双冰冷彻骨、杀意已决的眼睛,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很快,她等来一个好时机!
这一日,苏夫人(苏小姐)正抱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在院中晒太阳,心中却无半分暖意。
看着怀中虽是嫡出却只是女儿的孩子,再想到海棠那个健壮活泼、已被记入家谱的庶长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嫉恨就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
就在这时,心腹嬷嬷匆匆而来。
她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夫人,外头传来消息,城中……似乎起了瘟疫,已有几户人家出现了症状。”
苏夫人心中猛地一惊,抱着孩子的手下意识收紧,惹得小女儿不适地哼唧了一声。
然而,惊惧之后,她眼中竟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让海棠母子“自然”地消失。
不惹夫君怀疑,不损自己贤名,这突如其来的瘟疫,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记得清楚,夫君前两日说过,因公务需外出几日,正好给了她动手和善后的时间。
等他回来,木已成舟。
瘟疫呢!多么完美的借口,谁敢拿全府上下的性命开玩笑?!
到时候海棠母子病重不治,还不是一床草席找个乱葬岗埋了了事?
至于那个孩子……虽已上了家谱,不能处置得太过草率,但毕竟是“染了瘟疫”夭折,为了不伤及府中其他人,尽快处理也是情理之中。
为了不伤及夫妻情分,她这个做主母的,少不得还要为海棠“精心”挑选一处“栖身”之地——当然是远离家族坟茔的荒僻之处。
一个恶毒而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喃喃道:“连老天爷都想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