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没有立刻驳回太白金星的提议,这个沉吟的态度本身,就足以让殿内许多心思通透的仙神品出些味道来,心中已然明了圣意偏向。
因此,其他仙神尽管对招安一只惹是生非的妖猴心存疑虑,但见玉帝意动,便都默契地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旁观,静待发展。
然而,并非所有仙神都懂得审时度势。
武曲星君一听,区区一只下界妖猴,闯了弥天大祸非但不受惩罚,反而能蒙受天恩,上天庭来当官?
他胸中一股正气顿时直冲脑门,再也按捺不住!
“这是什么道理?!”他洪亮的声音如同惊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才不管太白金星是不是玉帝跟前的红人,当即跨前一步,对着太白金星怒目而视,当场呵斥道:
“太白星君此言,完全是在弱我天庭威势,长他人志气!
一只无法无天的妖猴,闯下如此祸端,不思严惩以儆效尤,反而要招安上天,授予仙职?
此事若传扬出去,三界众生该如何看待?让那些苦苦修炼数百载才得以飞升上天的同僚如何看待?
岂非惹人笑话,以为我天庭软弱可欺!
长期以往,其他妖魔精怪争相效仿,先作恶再受招安,我天庭和玉帝陛下还有何威信可言?!”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如果说刚才他主动请缨下界除妖,或许还存了几分在玉帝面前表现的心思,那么此刻反驳太白金星,则完全是出于对天庭声誉的维护,发自内心地认为招安之策荒谬至极,后患无穷!
龙椅之上,玉帝望着下方据理力争、满脸愤怒的武曲星君,心中暗暗后悔。
刚才自己怎么就犹豫了那么一下,没有立刻拍板同意太白金星的提议,让这件事直接盖棺定论呢?
他本意是想稍作沉吟,显得决策慎重,最后再从善如流地采纳太白金星的建议,以此彰显自己这位三界之主的英明与纳谏之胸襟。
结果就这么一耽搁,便给了武曲星君这个愣头青开口搅局的机会!
玉帝一下子感觉有些头疼。
这武曲星君人嘛,是挺好的,对天庭忠诚不二,对自己也绝无二心,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
只可惜,有勇无谋,完全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莽夫!
这时候跳出来唱反调,还占着维护天威的大义,让他想强行压下都难。
“咳咳……”
玉帝轻咳了两声,目光扫过群臣,“武曲星君忧心天庭威仪,所言……也确实不无道理。其他爱卿,可还有不同的见解?”
他的目光最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太白金星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太白金星心中无奈,知道这活儿终究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他只好再次出列,躬身奏道:“陛下,武曲星君既然有此担忧,认为招安恐损天威,老臣倒有一折中之策。”
他顿了顿,捋须道:“既然担心外人非议,不如就给那石猴一个最低等的闲散仙官职位。
如此一来,既显陛下招抚之心,广布恩泽,外人即便得知,也只会觉得是陛下胸怀宽广,不与下界生灵计较,而不会以为我天庭是怕了对方,自然不算折损天庭和陛下的无上威信。”
他目光微闪,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提议道:“老臣记得,不久前御兽监的弼马温,不是正好因下属作乱犯上而殒命,此职一直空缺。
陛下,不如就招那石猴上天,授他一个弼马温的官职,专司看管天马,如何?
此职微末,权当给他一个约束,也全了陛下的仁德之名。”
太白金星话音刚落,这次玉帝反应极快,根本不给武曲星君再次开口反驳的机会,立刻抚掌答道:
“善!太白爱卿思虑周全,此策甚妥!既然如此,就按太白爱卿所言去办吧。即刻拟旨,招那花果山孙悟空上天,授弼马温一职!”
玉帝金口一开,拍板定下,其他仙神自然无人再敢有异议,纷纷躬身领命。
谁也没有去理会,也没有人在意,作为苦主的东海龙王敖广对于这个轻描淡写的处置是否满意。
这场朝议,便就此匆匆结束。
东海龙王敖广颤巍巍地起身,朝着凌霄殿外走去,那背影显得愈发佝偻,脸上依旧是那副苦大仇深、却又无可奈何的悲戚模样,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
至于一同前来告状的阎王,其态度则有点耐人寻味。
与之前上殿时的愤慨激昂相比,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云淡风轻,仿佛对于石猴的最终处置结果根本毫不在乎,今日上天,仅仅只是按例前来走个过场,履行一下程序而已。
众仙神望着这两位告状者离去的背影,也是心思各异,目光闪烁。
托塔天王李靖站在凌霄宝殿外目光同样落在了地府阎王那从容离去的背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玲珑宝塔。
他帐下的巨灵神、鱼肚将与药叉将三位神将,此时也来到李靖身后。
他们虽然品阶不够,没有资格进入凌霄宝殿参与朝议,但在殿外也将里面的争执听了个大概。
性子较为直率的鱼肚将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元帅,那妖猴如此无法无天,大闹东海龙宫,强夺镇海之宝,又搅乱幽冥地府,私改生死簿……桩桩都是滔天大罪!陛下这番……这般轻拿轻放的处置,就不怕寒了龙王和阎王这两位重臣的心吗?”
他没有将话完全挑明,但语气中的不解与些许不平,却不难听出。
李靖闻言,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们啊,看事情还是太浅。这里头的门道,可深着呢!”
话到此处,李靖却闭口不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径直返回了自己的云楼宫。
巨灵神、鱼肚将、药叉将三位得力下属心中好奇得如同百爪挠心,连忙紧随其后。
回到云楼宫大殿,在李靖屏退左右,并在三位下属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他这才将未尽之言缓缓道出。
“你们方才可曾留意,那阎王离去之时,神色间可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怨怼?”李靖端起仙茗,轻轻呷了一口,悠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