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洪教头暴毙的余波仍在柴进庄内暗暗涌动。柴进虽当众确立了武松“第一等宾客”的地位,赏赐了金银绸缎,安排了更幽静宽敞的院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恭敬客气之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戒备。巡逻的庄客经过武松所在院落时,目光总会多停留片刻。
武松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拒绝了柴进安排的仆役,一切起居仍由潘金莲亲手打理。他依旧每日练武,打磨气力,左臂恢复得比预期更快,已能勉强持握些轻物。只是他眉宇间的沉郁之色,并未因手刃仇敌而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这庄院,已非善地。
潘金莲更是小心翼翼,所有饮食亲自查验,夜间和衣而卧,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醒。她看着武松沉默练功的背影,心中既感佩他的坚韧,又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一丝隐秘的依赖。这乱世之中,他已是她唯一可以倚仗的磐石。
很多次当她为武大郎擦拭身体时,总会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呓语:“……武家……不能绝后……二郎……你……”那未尽之语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她明白武大郎的意思,这沉疴之躯早已无法行夫妻之实,他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弟弟武松身上。而这,让她面对武松时,心情愈发复杂。
这夜,月黑风高,乌云蔽空。庄内一片寂静,唯有巡更的梆子声偶尔打破沉寂。
武松正在房中擦拭朴刀,忽然耳朵微动,隐约听到远处庄墙之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密集的窸窣声,如同春蚕食叶,却又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他猛地起身,吹熄油灯,贴近窗边,凝神细听。
不对!这不是寻常动静!是甲胄摩擦、兵刃出鞘、大队人马悄然合围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庄内最高的望楼上,骤然响起一声凄厉无比的警哨!紧接着,便是值守庄客变了调的嘶吼:
“敌袭!官兵!大队官兵!”
“四面八方都是!我们被包围了!”
整个庄子,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炸开了锅!惊呼声、奔跑声、兵刃碰撞声、妇孺哭喊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终于来了!”武松眼中寒光爆射,并无太多意外。他早就料到,藏身于此绝非长久之计!他一把抓起朴刀,对惊得从里间冲出的潘金莲低喝道:“护住大哥!紧跟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院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杜迁那带着惊怒的吼声:“武都头!快随我来!大官人让我等护送你从密道离开!”
武松拉开房门,只见杜迁带着四五名心腹庄客,手持兵刃,神色仓惶焦急。
“密道?”武松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杜迁和他身后之人。
“不错!庄内早有准备,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杜迁语气急促,伸手便要来拉武松。
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武松手臂的刹那,异变陡生!
杜迁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毒与决绝,那伸出的手掌骤然变向,五指如钩,并非拉扯,而是运足气力,直插武松左肋旧伤之处!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啸:“动手!”
他身后那几名“庄客”闻声,脸上狞笑显现,手中兵刃毫不犹豫地朝着武松周身要害劈砍而来!寒光乍起,杀机凛冽!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杜迁竟是假借护送之名,行偷袭之实!他要为好友洪教头报仇!
“叔叔小心!”潘金莲看得分明,失声惊叫!
“找死!”武松虽早有警惕,却也没想到杜迁竟敢在如此关头发难,而且目标直指他最脆弱的旧伤!他暴喝一声,反应快如鬼魅,不退反进,身形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杜迁那阴毒的一抓,同时右臂朴刀化作一道环形刀光,横扫而出!
“铛铛铛!”
一连串急促的碰撞声!扑上来的几名假庄客手中兵刃被这含怒一刀尽数荡开,两人更是虎口崩裂,兵刃脱手!
但杜迁那一抓虽未中其要害,指尖携带的劲风依旧刮过武松肋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在这瞬息空隙,一名假庄客觑准机会,手中短刀毒蛇般刺向武松后心!
“滚开!”潘金莲此时已扑到近前,见武松遇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名假庄客撞得一歪!
“噗!”
短刀擦着武松的臂膀划过,错失了必杀之招。那假庄客恼羞成怒,反手一刀便劈向潘金莲面门!
“嫂嫂!”武松目眦欲裂,顾不得肋下疼痛,左手猛地探出,虽无法发力,却精准地抓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右腿如鞭抽出,狠狠踢在其小腹之上!
“啊!”那假庄客惨叫一声,被踢得倒飞出去,撞在院墙之上,口喷鲜血,眼见不活。
而杜迁见一击不成,手下又折损一人,心知已失先机,武松勇猛,不可力敌。他眼中闪过疯狂与不甘,竟不再纠缠,虚晃一招,转身便往院外黑暗处遁去,口中高喊:“武松在此!官兵快……”
他想引来官兵,借刀杀人!
“哪里走!”武松岂容他逃脱!今夜之局,这杜迁便是内鬼之一!他身形如电,疾追而去,手中朴刀带着撕裂夜风的尖啸,直取杜迁后心!
杜迁听得脑后风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前窜,同时回身将手中单刀掷向武松,试图阻挡!
“破!”
武松刀光一闪,那掷来的单刀被轻易磕飞!去势不减,刀锋瞬间追上杜迁!
“不——”杜迁发出绝望的嘶吼。
“噗嗤!”
血光迸现!朴刀自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杜迁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带血刀尖,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与悔恨,随即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院内短暂的交手虽快,却已惊动了庄外合围的官兵!只听号角呜咽,火把瞬间亮起无数,如同繁星骤落,将庄子照得如同白昼!喊杀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武松逆贼!速速束手就擒!”
“柴进窝藏钦犯,等同谋逆!杀无赦!”
官兵开始猛攻庄门,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庄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武松拔出朴刀,看都未看杜迁尸身一眼,迅速退回房内。潘金莲脸色苍白,肩头被方才刀风划破,渗出血迹,却强自镇定地扶住了踉跄的武大郎。
“走!”武松一把将武大郎背起,用早已备好的布带固定,目光决绝地看向潘金莲,“跟紧我!我们杀出去!”
前有官兵围剿,后有内鬼伏诛。这柴进庄园,已成了绝地。唯一的生路,便是凭手中这口刀,杀出一条血路!
火光映天,杀声震地。背兄携嫂,独臂横刀。这茫茫黑夜,何处才是生门?
内鬼伏诛,身份败露。官兵围庄,烽烟四起。绝境之中,武松背负兄长,护持嫂嫂,唯有以血开路!而杜迁临死那未尽的呼喊,如同诅咒,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引向了这小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