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羽身后不远处,一面临时竖起的旗杆上,赫然悬挂着两颗血淋淋、已经开始发黑的人头。
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无声地诉说着违抗军令的下场。
原来早在清晨,江浩就在全军和难民面前,清晰地宣读了“拾荒令”:·
一、严禁私自行动。一切挖掘、拆卸、搬运,必须按小队编制,在军官指挥下进行。·
二、禁私藏所得。哪怕是一枚铜钱、一块碎布,拾获任何物品,必须立刻上交登记。
三、严禁欺压、抢夺他人所得。
四、严禁奸淫妇女,骚扰难民。
所得财物,统一清点入账后,军士按二八分成:军士得两成作为激励,公库留八成。
难民所得,则按一九九分成:个人得0.1成,小队长(军士)得0.9成,公库留九成用于统一赈济和建设。
难民和军士得待遇必然是不一样的,也没法一样,军士们属于核心层,要拿最好的待遇。
而难民,连命都是刘备军救的,给他们活命的机会,给他们劳动的报酬,甚至其中愿意跟着走的难民,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违反军令,那两颗人头,便是血的注脚:
一个是名难民,私藏了一块挖出的玉佩塞入怀中,被巡查队搜出,人赃并获,当场斩首。
另一个则是名士兵,原属并州狼骑,趁乱奸污了一名落单的难民女子,事发后,江浩毫不犹豫,将那兵卒,斩首示众。
此等霹雳手段,瞬间震慑了所有人。
难民们噤若寒蝉,士兵们更是凛然遵命,再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白了,一切都要有规矩,有组织,哪怕是难民拾荒,也不例外。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
关羽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巨大空地上,十几座物资小山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
堆积如山的布匹、锈迹斑斑却依旧有用的铁器农具、粗大的梁木和石料…
当然,刘备营寨里还有另外两堆小山,分别是金灿灿的钱堆、码放整齐的粮袋。
合计金一千五百斤,一千余万钱,粮两千余石。
而在空地边缘,几十口临时垒砌的大灶正熊熊燃烧,上面架着巨大的铁釜。
釜内翻滚着浓稠的粟米粥,蒸汽升腾,白茫茫一片。
粥里罕见地漂浮着一些切碎的、早已炖得酥烂的马肉,以及采摘来的野菜。
盐,这个在乱世同样珍贵的调味品,也被江浩下令适量加入。
一股混合着粮食、肉香和盐味、令人垂涎的香气,在废墟上空弥漫开来。
粥棚前,排着六列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队伍中的难民,无论男女老少,都紧紧攥着手中粗糙的陶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翻腾的热粥,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失去亲人的麻木,但此刻,那热粥的香气和希望,是他们眼中唯一的光。
经历过地狱般的饥饿与死亡,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碗掺杂了马肉和盐的稠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今天能活下去,意味着他们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粥棚旁边,还有几个士兵抬着沉重的箩筐,里面是堆成小山的、黑乎乎的蒸饼。
那是用小麦混合着少量麸皮蒸制而成,虽然粗糙,但饱腹感极强。
几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站在高处,用尽全力喊道:
“玄德公有令,念及诸位今日辛劳,特加餐犒赏。每人一碗稠粥,一个蒸饼。
粥里有马肉,有野菜,有盐。都排好队,不许挤,不许抢。按顺序来,领完到那边空地吃。”
尽管饥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每个人的肠胃,尽管那粥香饼香是如此诱人,但长长的队伍却异常安静,只有脚步声和碗勺碰撞的轻微声响。
没有人插队,没有人哄抢,甚至连大声喧哗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
一是因为此刻五百名带甲士兵,面露凶光,手持刀剑在一旁维护秩序。
二是因为就在粥棚不远处,那面悬挂着五十多颗人头的恐怖旗帜,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
想要活下去,想要吃到这碗粥,就必须遵守秩序。
江浩、关羽、田豫、简雍等人围坐在一处相对干净的断墙下,面前也摆着同样的粥和蒸饼。
关羽咬了一口粗糙但热乎的蒸饼,又喝了一口咸香滚烫的稠粥,暖意从胃里升起。
他看着眼前这秩序井然却又带着几分肃杀悲凉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关羽放下碗,看向身旁平静喝粥的江浩,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惟清…某心中有一事,思虑良久,仍是不解。”
江浩抬起头,咽下口中的粥:
“云长但说无妨。”
关羽指了指远处排队的难民,又指了指那面人头旗帜:
“惟清你心怀仁德,行此以工代赈之法,给这数千无家可归之人一条活路,此乃大善。
然…你这手段,却又如此酷烈,一日之间,数十颗人头落地。其中虽有军士,亦有犯禁的百姓…他们或许只是一时糊涂,贪念作祟,或是…饥饿难耐…
为何不能多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教化代刑罚?如此杀伐…是否…是否太过酷烈?与你的仁心,似乎…相悖?”
关羽的话语中充满了矛盾,他认可江浩的善举,却无法完全认同这伴随而来的血腥。
但出自对江浩的信任,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折扣的执行江浩的命令。
一旁的田豫和简雍也停下了进食,目光聚焦在江浩身上。
他们都想知道江浩如何解释这看似矛盾的“仁”与“酷”。
江浩放下陶碗,目光平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
“云长,依你之见,每逢大灾大乱,流民四起,是那些听天由命的难民活得长久,还是那些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山贼匪寇活得长久?”
关于难民的认知和处理,江浩就算不是专业的,但也远胜过汉朝同期99%的人。
正常情况下,汉代朝廷处理难民就三种方式,限制、镇压和遣返。
限制就是卖身为奴,当别人家的农奴;镇压,就悲剧了,杀良冒功,男杀女奸;遣返,令其回到故乡,生死听天由命。
于是,变成贼寇是绝大多数难民的结局。
《后汉书·陈蕃传》中记载:延熹九年,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冀豫立寨于界,收拢流民,多半遣返,亦多有入山为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