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的神京城,比林不觉记忆中更加破败。
他裹紧单薄的棉衣,靠在赵铮肩头。寒髓咒已蔓延至喉间,呼吸时白雾稀薄如烟。小石和阿福一左一右扶着他,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师兄,歇会儿吧。小石声音发颤,不只是因为冷,您的嘴唇都紫了。
林不觉摇头,指尖触到怀中的竹简。三清观主的计划像毒蛇盘踞心头——桑水河底,三百童血,万民长生丹。他不能停。
前面有茶铺。赵铮指着街角,还能遮风。
茶铺不大,但暖意融融。老板是个独眼老汉,见他们衣衫褴褛,却还是点头请进。
几位客官要什么?老汉擦着桌子问。
热水就好。赵铮掏出几枚铜钱,多谢。
老汉接过铜钱,眼神在林不觉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压低声音:恩人,您回来了。
林不觉一怔:您认得我?
三年前,桑水河发大水,您救过我孙女。老汉轻声道,那会儿您还是夜巡司的录事。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年前,桑水河决堤,林不觉随夜巡司救灾。一个七岁女孩被洪水冲走,他跳入激流,将她救回。女孩右腕有颗红痣,和老汉现在撩起袖子露出的红痣一模一样。
小红...她还好吗?林不觉问。
老汉眼神黯淡:去年被三清观收去做河神祭品,再没回来。
茶铺里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噼啪作响。阿福缩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腕上骨哨疤痕。小石握紧拳头,右眼青光微闪。
三清观每年冬至收童男童女,说献给河神。老汉苦笑,官府不管,百姓不敢言。景元帝要长生,谁在乎几个孩子?
林不觉右眼微微发热,青丘火种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但他没有催动火种,只是从怀中取出夜巡司的腰牌——早已作废,铜锈斑斑。
老丈,这腰牌还能用吗?
老汉接过腰牌,手指颤抖:夜巡司...林录事。您是为桑水河底的事来的吧?
您知道什么?赵铮警觉地问。
老汉望向门外风雪:每月初一,三清观的船会去桑水河心。船上没有道士,只有蒙面人。有人说,他们在捞东西;有人说,他们在埋东西。
初一?小石惊讶道,就是明天!
林不觉点头,寒髓咒在喉间刺痛。时间不多了。
老丈,船从哪里出发?林不觉问。
西城码头。老汉压低声音,但那里戒备森严。赵莽调了北荒精兵把守,说是防妖族作乱
赵铮冷笑:防妖族?是防真相吧。
老汉忽然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恩人,这是小红留下的。说如果有人问起桑水河,就交给穿夜巡司旧袍的人。
林不觉打开小包,里面是一枚青石,石上刻着桑水河的地形。河心处,有一个红点。
这是...赵铮惊讶道,桑水河底的密道?
我孙女说,河底有座铁门,门上有九个锁孔。老汉轻声道,开门需要九把钥匙,三清观主有一把,其他八把...
在三百零七人手中。林不觉轻声道,想起铜牌上的记载。
老汉点头:小红偷看过三清观主的地图,说门后是真律所在
炉火忽然暗了,茶铺外传来马蹄声。赵铮右眼青光微闪:官兵。
后门。老汉指向厨房,直通西街。
林不觉刚起身,寒髓咒突然发作,单膝跪地。小石扶住他,眼中含泪:师兄,您的身体...
无妨。林不觉勉强站起,从怀中取出最后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老丈,这茶钱。
老汉摇头,将铜钱推回:恩人,该我谢您。若小红还在,一定认得您。
马蹄声已到门外。赵铮背起林不觉,小石拉着阿福冲向后门。老汉吹灭油灯,茶铺陷入黑暗。
西街比茶铺更冷,风雪中几乎看不见路。
林不觉伏在赵铮背上,意识有些模糊。寒髓咒已蔓延至面部,呼吸困难。青丘火种在右眼流转,却无法驱散寒意。
师兄,醒醒!小石拍着他的脸。
林不觉勉强睁开眼,看见西城码头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码头上,火把如星,官兵巡逻。
码头戒备太严。赵铮皱眉,硬闯不行。
水路。林不觉声音微弱,桑水河支流...可通码头下方。
赵铮一愣:您知道?
夜巡司三年,我画过神京水道图。林不觉轻声道,就在...我旧居的暗格里。
小石眼睛一亮:我去取!
不行。林不觉摇头,我的旧居...一定被监视。
阿福忽然拉了拉小石的衣角,指向河边。一艘破旧的小船系在岸边,船身覆盖白雪,几乎与岸融为一体。
这船...小石惊讶道,像是等我们。
林不觉右眼微微发热,看见船头刻着一个字。老周的船。他在霜雪村时提到过,老周在神京有眼线。
上船。林不觉轻声道。
小船在风雪中摇晃,赵铮摇橹,小石和阿福挤在船尾。林不觉靠在船头,望着漆黑的河水。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救起小红。如今,河水依旧黑沉,仿佛吞噬了所有希望。
师兄,您冷吗?小石脱下外衣盖在林不觉身上。
林不觉摇头,指尖触到怀中的青石。青石微微发热,河心的红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小石,林不觉忽然问,你为何跟着我?
小石一愣:因为...您救了我。
不只是这个。林不觉轻声道,从北荒到神京,你本可离开。
小石沉默良久,右眼青光微闪:因为我右眼看到的,不只是骨语。我看到人心。师兄,您右眼有火,但心里有光。
阿福忽然开口,声音稚嫩:师兄像我娘。她也说,火种不灭,希望不灭。
林不觉抬手,摸了摸阿福的头。寒髓咒在指尖凝结,但他动作轻柔。
赵铮,林不觉转向摇橹的赵铮,你为何转变?
赵铮手一顿,橹停在半空:因为...我右眼失去的,不只是火种。我失去了相信的能力。直到霜雪村,孩子们看我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他声音低沉:我用骨哨控制孩童,以为是复仇。但复仇不救孩子,只造更多孤儿。
小船穿过桥洞,码头的火光在前方闪烁。赵铮重新摇橹,声音坚定:林兄,我欠你一条命,但更欠那些孩子一个未来。
林不觉闭上眼,青丘火种在右眼流转。他知道,赵铮说得对。不是复仇,是救赎。
码头下方,是一处隐蔽的洞穴。洞口被水草覆盖,几乎看不见。
就是这里。林不觉轻声道,桑水河支流,通向码头地基。
赵铮将船系在石柱上,扶起林不觉。小石和阿福紧跟其后。洞内漆黑,只有水声回荡。
小心台阶。赵铮提醒。
林不觉右眼微微发热,青丘火种自动照亮前方。石阶湿滑,他脚步不稳,赵铮扶住他。
您的身体...赵铮担忧道。
三日。林不觉轻声道,火种能压制寒髓咒三日。足够了。
石阶尽头,是一扇铁门。门上九个锁孔,与青石上刻的一模一样。
九把钥匙。小石惊讶道,我们只有一把——三清观主的。
林不觉取出铜牌,铜牌在铁门前发烫。铁门震动,一个锁孔自动打开。
铜牌是钥匙之一。林不觉轻声道,三百零七人的铜牌,都是钥匙。
铁门缓缓开启,露出向下的通道。通道两侧,点着青灯,灯焰幽蓝。
和三清观地宫一样。赵铮皱眉,这是陷阱?
林不觉摇头:不。这是真相。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水牢。水牢中央,立着一座石台。石台上,放着八把青铜钥匙。钥匙旁,刻着一行字:守鼎人之血,方可取钥。
守鼎人...小石看向林不觉,是您。
林不觉点头,取出匕首。寒髓咒在手臂凝结,他动作迟缓。
我来。赵铮按住他的手,您的血太珍贵。
林不觉摇头,守鼎人之血,需自愿。
他割开手腕,鲜血滴在石台上。石台震动,八把钥匙自动飞入他怀中。
水牢突然震动,铁门关闭。青灯熄灭,只余火种照亮。
陷阱!赵铮右眼青光大盛,有人来了!
水声哗啦,一群黑衣人从水中跃出,手持骨哨。为首之人摘下面具——竟是赵莽。
林不觉,赵莽大笑,三清观主料到你会来。这水牢,就是你的坟墓!
林不觉靠在石台上,寒髓咒在全身蔓延。他望向赵莽,眼神平静:你又被利用了。
什么?赵莽一愣。
三清观主要的不是火种,林不觉轻声道,是你北荒的兵。冬至祭天,景元帝会打开皇城地脉,三清观主需要军队控制神京。
赵莽脸色大变: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人心。林不觉右眼金芒微闪,你抓小石,不是为报复,是怕失去兵权。三清观主许你北荒王位,但真给你吗?
赵莽握紧骨哨,手指颤抖。林不觉说得对——三清观主从未承诺王位,只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赵莽,林不觉声音微弱,却清晰,你右袖的骨哨已毁,三清观主为何还信你?因为你有用,不是因为你忠心。
赵莽沉默。水牢中,只有水声回荡。
放了他们。赵莽忽然说,我...我想见三清观主。
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敢动。赵莽怒吼:我是北荒都护府总兵!听我的!
黑衣人退去,铁门开启。赵莽站在水牢中央,身影孤独。
林不觉,他低声道,若你所言是真...我该如何?
找回自己。林不觉轻声道,像赵铮一样。
赵莽望向赵铮,眼中复杂。赵铮点头:哥,回家吧。
赵莽一震,眼中闪过泪光。二十年前,他们还是兄弟,共同守护北荒。何时变了?
走吧。赵莽转身,三日后,我会带北荒兵离开神京。
铁门完全开启,赵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水牢恢复寂静,只有青灯重新燃起。
师兄!小石扶住摇晃的林不觉,您的血...
林不觉摇头,怀中的八把钥匙微微发热:值得。一个赵莽,抵得过千军万马。
赵铮扶起他:但您的身体...
三日。林不觉轻声道,望向桑水河心,足够找到真律鼎了。
水牢外,风雪依旧。林不觉靠在赵铮背上,怀中的钥匙叮当作响。小石牵着阿福,右眼青光微闪,照亮前路。
他们不是英雄,只是一群伤痕累累的普通人。但他们相信,火种不灭,希望不灭。
雪地上,脚印深深浅浅,延伸向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