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律崖的清晨,雾气如铁。
青灰色的石台悬于千仞绝壁之上,九根律柱残损其三,断裂处焦黑如炭——那是万妖祭崩坏之夜,戾气棺冲击律心台时,余波所及。崖下深渊不见底,唯闻地火奔涌之声,如巨兽低吼。
今日,九部公堂重开。
虎部律判虎铮端坐主位,身披裂骨甲,肩甲上嵌着三枚虎牙——那是他亲手斩杀叛族长老的战利品。影狐部只派了一名影使,身形如烟,立于崖边石柱阴影中,几乎与雾融为一体。鹿部律判鹿鸣则捧着一卷青藤简,神色犹豫。
赤尾部一方,林不觉一袭素袍,未佩印,未带剑,只携一木匣。赤狐月未至——她深知,若她亲临,虎铮必疑赤尾以势压人。此战,须由林不觉以“律”胜之。
而蛇部,蛇隐竟也来了。
他身着银鳞长袍,左臂缠着一条活蛇,蛇瞳幽绿,吐信如刃。身后两名随从抬着一口黑檀箱,箱上刻满蛇纹,隐隐有腥气透出。
“林律正,”虎铮开口,声如裂石,“你控蛇部毁约通敌,可有实证?”
林不觉上前一步,将木匣置于律台中央:“三证。”
他打开匣盖,取出第一物——一枚焦黑的火骑甲片。
“此为鸣沙谷劫案遗物。甲上无刀痕,唯有一圈鳞状焦纹。”他以火晶粉轻抹甲面,焦纹竟泛出青黑色泽,“此为玄鳞教‘蚀骨阴火’所留。蛇部若未通敌,何以玄鳞火能焚赤尾火骑?”
蛇隐冷笑:“玄鳞教遍地皆是,岂能因一火纹便定我罪?”
林不觉不答,取出第二物——半枚蜕鳞丹。
“蛇部特产丹药,本无异。但若以火晶粉涂之,呵气显影……”他照做,丹面浮现出一枚细小的玄鳞符印,如蛇盘绕,“此符,乃玄鳞教密令印记,藏于丹中,可避火焚,却逃不过火晶显影。”
崖上众人哗然。
影使身形微动,似在记录。
虎铮眯起虎目:“确为玄鳞符。但或为教中盗丹所制?”
“那请看第三证。”林不觉展开一卷账册——正是蛇部近月盐铁交易录。
“蛇部声称购赤尾火精盐五十袋,以铁器五十套偿之。但账册显示,铁器交付记录全无。更可疑者——”他取火晶粉洒于账页,“此页墨迹新旧混杂,近月条目以蛇涎固墨,可防火焚,却显出补写痕迹。”
他指向一处:“此处‘铁器五十套’字样,实为三日前补写。而墨中蛇涎,与蛇隐袖中所藏丹药同源。”
蛇隐脸色骤变。
“你如何知我袖中有丹?”他厉声问。
“因你昨夜焚药庐时,阿骨朵截下一箱。”林不觉平静道,“箱中丹药,皆含玄鳞符。而你今日所携黑檀箱——”他忽然指向蛇隐身后,“箱底刻有玄鳞教‘北境令’暗记。”
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黑檀箱。
蛇隐猛地转身,欲盖箱盖,却被虎铮一声低吼震住。
“开箱。”虎铮命令。
两名虎部力士上前,强行掀开箱盖。
箱中并非账册,而是数十枚玄鳞丹,丹上皆印玄鳞符。更骇人的是,箱底暗格中,藏有一封密信——信封上赫然盖着玄鳞教主印,内容为:“蛇隐吾友:事成之后,南境归你,青丘律权归我。”
全场死寂。
鹿鸣手中的青藤简“啪”地掉地。
影使身形一闪,已将密信抄录。
虎铮缓缓起身,虎爪按上律台:“蛇隐,你还有何话说?”
蛇隐面如死灰,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他忽然低笑:“好,好!你们要证据,我给你们证据!”
他猛地撕开左臂银鳞袍——臂上赫然烙着一道赤尾火印,焦黑如炭。
“三日前,赤尾火骑夜袭我蛇谷哨卡,焚我粮仓,留此火印!”他嘶声道,“赤尾部先毁约,我不过自保!”
此言一出,鹿鸣神色动摇,影使亦微微侧身。
林不觉心头一沉——这是蛇隐的后手!他早知赤尾部会查账,便伪造“赤尾先动手”之局。
虎铮目光如刀,扫向林不觉:“可有此事?”
林不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若此刻否认,虎铮必疑赤尾狡辩;若承认,则前功尽弃。
他忽然问:“蛇隐,你哨卡在何处?”
“南谷三里,青鳞坡。”
“青鳞坡?”林不觉冷笑,“那处哨卡,三年前已废弃。地火裂隙崩塌,无人可驻。”
他转向虎铮:“虎律判,可遣人查青鳞坡。若真有焚痕,必有赤尾火晶残留。若无——便是伪造。”
虎铮略一沉吟,命影使即刻前往。
等待的半个时辰,如刀割。
蛇隐冷眼旁观,似胜券在握。
林不觉却闭目调息,寒髓咒隐隐作痛——连日操劳,经脉已不堪重负。
终于,影使归来,手中捧着一撮灰土。
“青鳞坡无哨卡,无焚痕,唯有一堆新堆焦木,木中无火晶残留,唯玄鳞火灰。”影使声音如烟,“且焦木堆成‘赤尾’二字,刻意为之。”
虎铮眼中杀机毕露。
“蛇隐,”他声音低沉如雷,“你伪造赤尾火印,嫁祸于人,又勾结外敌,毁我青丘根基。今日,虎部与你断盟!凡蛇部商队,不得入虎境;凡蛇部律判,永逐九部公堂!”
鹿鸣亦起身:“鹿部附议。”
影使点头:“影狐部,断盟。”
蛇隐踉跄后退,眼中恨意如毒。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蛇骨匕,直刺林不觉!
“你毁我蛇部,我让你陪葬!”
匕首未至,一道赤影闪过。
阿骨朵横身挡在林不觉前,左臂硬接一击,蛇骨匕刺入皮肉,却未深入——他狼族体坚,早有防备。
虎铮怒吼:“拿下!”
虎部力士一拥而上,将蛇隐制住。
蛇隐被拖走前,回头死死盯着林不觉,咬牙道:“玄鳞教主不会放过你……青丘必乱!”
林不觉未语,只觉寒髓咒骤然发作,经脉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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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林不觉几近昏厥**。
赤狐月策马迎上,见他脸色惨白,立刻命人抬来火晶软榻。
“你撑不住了。”她声音罕见地急。
“还……未完。”林不觉咬牙,“蛇隐只是棋子,玄鳞教主才是执棋人。”
赤狐月扶他躺下,取出火晶簪,贴于他膻中穴。温热之力缓缓流入经脉,寒意稍退。
“今日之后,赤尾部声望大增。”她低声道,“虎部已信《临时约》之效。”
“但玄鳞教不会罢休。”林不觉闭目,“他们会煽动小部族叛乱,说赤尾欲代妖皇。”
赤狐月金瞳微闪:“那就让他们看看,赤尾要的不是皇位,是共治。”
火骑列阵,赤雾弥漫。
断律崖上,虎铮正命人将蛇隐罪证刻于律柱——这是青丘千年传统:罪证刻柱,警示后人。
而赤尾峰的火塘,今夜将燃得更久。
因律堂对质,赤尾未动一刀一兵,却以证据与推演,斩断蛇部盟约。
这一战,赢在人心,胜在制度。
但林不觉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风起,青丘大地,律火不熄。
而他的寒髓咒,已在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