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纹的突然到访,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静心斋表面维持的平静。她带来的所谓“安胎补品”,言辞间滴水不漏的关切,以及那双看似恭敬实则不断扫视殿内陈设的眼睛,无不昭示着苏玉棠深重的疑心。月微尘应对得从容不迫,神色淡漠地收下赏赐,以需要静养为由,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出去。但殿门重新合上后,空气中却仿佛残留着一丝粘稠的、令人不适的窥探感。
“公子,她们定是起疑了。”小满忧心忡忡地低语,手脚利落地将那些补品挪到角落,仿佛那是些什么脏东西。
月微尘立于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能看到院外阴影里,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蛰伏的鬼魅。苏玉棠的监视网,比他预想的还要密集。这让他原定的、在行动前夜探查密道入口的计划,风险骤增。他不能冒任何暴露的风险,尤其是在这最后关头。
他需要更确切地了解,在突发状况下,这些监视者的反应,以及宫中侍卫的调动规律。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冷静的眸中逐渐成型——他需要一场火,一场可控的、小范围的、足以引起骚动却不会真正危及自身的“意外”。
机会在两天后的黄昏降临。冬日天短,刚过申时,天色便已昏沉。藏书楼西侧,靠近宫墙的一排低矮庑房,是存放历年抄录副本、废弃典籍以及部分杂物的库房,平日只有两个老太监负责看管,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此地位置偏僻,远离主要殿宇,且下风处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和太液池的支流,火势极易控制,正是测试的绝佳地点。
月微尘以“胸闷需透口气”为由,由小满搀扶着,在静心斋附近的小径缓缓散步。他刻意选择了一条能远远望见西侧库房方向的路径。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指尖扣着一枚光滑的鹅卵石,这石子被他以内力焙烤过,中心蕴着一团不易察觉的热力。
他步履从容,目光偶尔掠过那片庑房的屋顶,计算着风向和距离。就在他们走到一株光秃秃的槐树下,身形被树干短暂遮挡的瞬间,月微尘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抖,那枚蕴含着内力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地击中了西侧库房某扇破旧窗棂下堆积的、混合着油渍的废弃纸张。
轻微的“噗”声被风声掩盖。起初,并无异样。但不过十数息,一缕极淡的青烟,便从那个角落袅袅升起,随即,在干燥北风的助长下,一丝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起,迅速舔舐着木质窗框和堆叠的废纸!
“走水了!西库房走水了!” 几乎是同时,远处响起了尖利的呼叫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月微尘立刻停下脚步,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惊惶与不适,由小满搀扶着,快步退回静心斋院内,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
接下来的发展,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戏剧,清晰地展现在月微尘眼前。
首先是附近巡逻的侍卫,反应迅速,立刻吹响了示警的竹哨,并分出一部分人朝着火地点奔去。但混乱也随之而来——原本隐藏在暗处、监视静心斋的几道身影,显然也被这意外打乱了阵脚。有人下意识地朝着火方向张望,有人则似乎接到了指令,更加警惕地锁定了静心斋的出口,防止月微尘趁乱离开。
宫中的救火队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杂乱的脚步声、水桶碰撞声、人员的呼喊指挥声交织在一起。大量的太监和侍卫被调动起来,形成了几条传递水龙的人链。然而,由于西库房位置偏僻,道路狭窄,大型水龙车难以进入,主要依靠人力传递水桶,效率并不算高,场面一度显得有些忙乱。
月微尘站在半掩的殿门后,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大部分侍卫和宫人的注意力都被火灾吸引,通往其他区域的巡逻明显出现了空档。尤其是通往废弃祠堂方向的路径,因为并非救火的主要通道,此刻几乎无人关注。
更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苏玉棠安插的眼线,在突发情况下,首要任务仍然是监视他,而非参与救火或维持秩序。这意味着,只要他制造足够大的、能将所有目光吸引过去的混乱,这些“钉子”的视线就有可能被暂时引开。
火势很快被控制住,毕竟点燃的只是堆在窗下的杂物,并未真正波及库房主体。浓烟渐散,喧闹声也渐渐平息下去。侍卫开始清点人数,收拾残局,宫中管事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呵斥着负责此处的老太监疏于职守。
静心斋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骚动从未发生。但月微尘的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回到书案前,指尖在粗糙的宣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这次“火试”,验证了他最关键的几个推测:宫中救火反应速度、人员调动规律、以及……在真正混乱时,可供利用的短暂时间窗口与路径。
然而,就在他以为风波已过,准备凝神规划最后细节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侍卫的、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通传:
“陛下驾到——!”
月微尘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刚刚绘就的雪梅枝干上,迅速晕开一团丑陋的污迹。
褚烨怎么会在这个时辰突然过来?是因为方才那场火灾,惊动了他?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月微尘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