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魏国一年一度的秋猎大典,在西山皇家猎苑盛大举行。
是夜,庆功御宴便设在行宫的承德殿内,君臣同乐,歌舞升平。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魏帝拓跋宏高坐于龙椅之上,意气风发。他身侧,宠妃苏念微一袭华美的宫装,巧笑嫣然,频频为他布菜敬酒,彼此之间的恩爱与默契,羡煞旁人。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陈贵人面上上沉默安静,只是端着一杯温酒,偶尔抬眼,瞥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新来的妃越。
许倾寰(越妃),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初入异国宫廷的和亲公主。她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拘谨,安静地欣赏着歌舞,对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充满了新奇,却又不敢过度探究。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双天真的眼眸下方,是一片何等冰冷的、正在计算着时间的深海。她在等,等那场注定要上演的大戏,拉开帷幕。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拓跋宏心情极佳,正要下令赐赏今日狩猎有功的将士。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侍候苏念微的宫女,忽然面色惨白地从殿外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哭喊道:“陛下!贵妃娘娘!不好了,出了大事了!”
歌舞声顿时静止了,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名宫女身上。
苏念微秀眉头一蹙,故作姿势地斥责道:“放肆!没看到陛下正与众臣同乐吗?什么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宫女磕头如捣蒜,哭着说:“娘娘恕罪!原来是……陛下前几日赏赐您的那柄‘九龙戏珠’白玉如意……奴婢方才去清点礼单,准备明日一早便送入内务府制册入库,却发现……发现……它不见了!”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苏念微更是花容失色,她猛然站起身来,身摇摇欲坠,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可能……那可是陛下御赐的珍宝,本宫一直让人看管,怎么会不见了?”
那柄玉如意,是他这次秋猎前,特意寻来赠与爱妃的,价值连城其次,更重要的是,代表着帝王的恩宠和颜面。在戒备森严的皇家行宫里,御赐之物不翼而飞,这无异于一记亮响的耳光,脸上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
“彻查!”拓跋宏的声音,冷得像冰,“禁军何在?立即封锁承德殿,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入!”
苏念微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下来,她哽咽着跪倒在地:“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看管好您的赏赐,请陛下降罪。”
她身边的兄长,国舅苏文斌,也立刻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息怒。这肯定是家贼!内务府负责行宫的一切用度与安防,总管李德全大人,责无旁贷!”
好一招贼喊贼,好一招祸水东引!
许倾寰端着酒杯,唇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一切,都和林嫣霜在密信中所写的,分毫不差。
很快,内务府总管李德全被禁军带到了殿前。 这位素来以刻板正直的称呼着老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脸茫然与震惊。
“李德全,问朕你,贵妃的玉如意,会在你看管之下为何失窃?”拓跋宏厉声质问。
李德全跪下,铿锵排队答道:“回陛下,一切赏赐之物,皆由贵妃娘娘的贴身宫人看管,未移交内务府。老臣……对此一无所知!”
“一派胡言!”苏文斌立即反驳,“宴会期间,所有宫人都在殿外侍候,唯有你内务府的人,可以出入后殿库房。不是你是谁?”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时,那个被收买的、名叫王喜的内务府小太监,被“正好”搜查的禁军带上了来。他一见到皇帝,便吓得魂不附体,哭喊着点头道:“陛下饶命!奴……奴才招!是……是李总管!是李总管之前让奴才做了手脚,偷走了玉如意!”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
李德全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指使过你!”
苏文斌皇帝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陛下,这是臣弟刚刚人搜查到的铁证!一张从李总管远房侄子住处搜出来的当票!上面当的东西,正是‘九龙戏珠’白玉如意!”
人证、物证齐在!
拓跋宏本就偏宠苏念微,见此情景,更怒不可遏。他猛地一拍龙案,霍然起身,指着李德全,怒吼道:“好一个监守自盗的狗奴才!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敢做出此等无法无天之事!来人!将李德全给朕打入天牢,严加审问,所有涉案亲族,一并收监!”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李德全绝望地嘶喊着,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殿外禁军的铠甲碰撞声所淹没。
苏念微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意。旁边的陈贵人,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而许倾寰,依然安坐,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她知道,该轮到她的那枚棋子登场了。
就在禁军甲士即将把李德全拖出大殿的那一刻——
“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臣妾,有冤情要奏!”
一个清冷的坚定的声音,不大,却响彻彻整座大殿。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
说话的,竟然是宫中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几乎没存在感的陈贵人!
苏念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厉声斥道:“陈贵人!你疯了吗?这乃朝堂大事,岂容你一个后宫妇人在此胡言乱语!”
陈贵人却没有看她,只是对着龙椅上的拓跋宏,深深地福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臣妾不敢胡言。只是与一位朝廷命官的清白关系,更加关乎到皇家的颜面。臣妾手里,正好有一些关于此案的‘新证据’,……或许能证明李大人的清白。”
“哦?”拓跋宏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不耐,“你有什么证据?呈上来!”
苏念微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陈贵人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几份准备好的纸张,由身边的老太监金忠,一步步地捧着来到了御前。
“陛下,”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见。
“此乃第一份证据。是京城‘恒通当铺’的学徒画押的证词。上面清楚地写明,三日前,苏国舅府上的管家,确实去当了一件玉器,但那件玉器,是苏国舅私藏的一件‘凤穿牡丹’玉佩,与娘娘的‘九龙如意’,没有半点关系。李大人的侄子手里的那张当票,是伪造的!”
“此乃第二份证据。”她继续道,目光如刀,扫过那无数吓得面无人色的太监王喜。
“上面记录了王喜这半个月来,在京城最大赌债的欠账,以及……五日前,他突然得到一笔巨款,还清了所有赌坊欠债的账目。大概的数量,正好与苏国舅府上记‘遗失’的账目,对得上。”
最后,她抬头,直视着龙椅上的皇帝,声音中充满了力量。
“陛下,所谓的‘失窃案’,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策划的剧情!”
她的目光,最终变成了数十张脸色铁青的苏文斌和苏念微,一字一句说道:
“真正的贼,不是李大人。”
“只是,贼喊抓贼!”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氏兄妹的身上。一场惊天逆转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