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防是防不住的。”凌风摇摇头,眼神却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和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咱们不能总是被动挨打,等着别人出招再拆招。这次风波,虽然凶险,差点万劫不复,但也给了咱们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看清某些人真实嘴脸、摸清某些规则潜流的机会,同时也让公社主要领导亲眼看到了咱们凌家坉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是有血性、讲道理、也能干成事的队伍!咱们必须利用好这个契机,变被动为主动!”
“变被动为主动?怎么个变法?”王福满急切地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凌风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地阐述他的三步策略:
“第一,巩固成果,争取主动,把‘理’字和‘势’字牢牢抓在手里。”他详细解释道,“福满叔,您这两天还得再辛苦跑一趟公社。这次去,姿态要变,不是去‘诉苦’、去‘抗议’,而是去‘汇报工作’、去‘感谢领导关怀’。带上咱们最新整理的、关于秋收扫尾、粮食精细晾晒入库进度、以及明年生产初步规划的简要报告,主动、诚恳地去找刘副主任汇报。态度要谦逊,重点强调咱们队在公社领导的亲切关怀和正确指导下,正在全力以赴、保质保量地做好秋收后续各项工作,坚决拥护和等待公社最终核定的、合理的征粮任务,并且已经着手积极筹划明年的春耕生产,绝不会因为暂时的、局部的困难而有任何松懈。目的就是要进一步巩固咱们在马主任、刘副主任这些相对正派的领导心中‘识大体、顾大局、踏实肯干、能成事’的好印象,把话语权和主动权,尽可能抓在自己手里。”
王福满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眼神越来越亮:“我懂了!就是趁热打铁,去表个态,让领导放心,也堵住那些想背后说坏话的人的嘴!”
“第二,广结善缘,化解潜在敌意,瓦解可能的‘包围圈’。”凌风继续深入,声音压得更低,“这次咱们等于是狠狠得罪了钱前进,但公社大院里头,不可能铁板一块,都跟他一条心。农业站的刘技术员,年轻,有专业知识,上次检查时对咱们的土法抗旱、节水灌溉还挺感兴趣,看得出是个想干事的人;粮管所的那个老会计赵德厚,虽然跟着钱前进干活,但上次检查时态度还算平和,问问题也都在业务范围内,像个老实做事、不太掺和是非的老实人。对这些人,咱们可以想办法,通过韩老伯或者别的可靠渠道,适当、巧妙地表示一下善意。比如,下次韩老伯去公社办事,可以顺便带点咱们自产的、不值什么钱但外面少见的土产,像精心晒制的干蒲公英、蕨菜,或者新下来的、个头饱满的山核桃,用布口袋装好,瞅准没人的时候,悄悄送给这些干部,就说‘尝尝鲜’,‘一点心意’。绝不提任何要求,不送贵重东西,就是纯粹的人情往来。目的不是贿赂,而是释放一个友善的信号,让他们知道凌家坉的人明事理、重情分。这样,万一钱前进想煽风点火、孤立咱们时,这些人至少不会轻易跟着起哄,有些话传上去可能就变了味,或者根本传不上去。多一个朋友,多一扇窗,少一堵墙。”
王福满仔细琢磨着这番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风小子,这……这算不算搞小动作,走门子啊?咱们庄稼人,向来直来直去……”
凌风正色道,语气诚恳而坚定:“福满叔,这绝不是搞歪门邪道!这是正常的人情世故,是在复杂环境下保护自己的必要智慧。咱们不害人,不坑人,但也不能傻乎乎地等着别人来害咱们。在咱们力量还相对弱小的时候,尽可能多地争取中立者,减少潜在的敌人,这是生存的法则。当然,分寸必须把握好,礼物绝不能贵重,心意点到为止,绝不能变成利益输送,那性质就全变了。”
“我明白了。”王福缓缓点头,脸上的犹豫化为了理解,“就是让人知道,咱们不是刺头,是讲情理的人家。”
“第三,也是最重要、最根本的一点,”凌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的目光投向村庄四周那依旧被旱魃折磨得一片焦黄的山野,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坚定,“咱们必须争分夺秒,加快脚步,壮大自身的实力!只有咱们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有了让别人不敢小觑、甚至需要倚重的底气和硬实力,才能从根本上摆脱这种仰人鼻息、被动挨打的局面!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抬起手臂,指向远处在烈日下泛着微光的陂塘和蜿蜒的引水渠:“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咱们今年靠它度过了生死关,但这还远远不够。陂塘要加固、扩容,要能积蓄更多的冬春雨雪水;引水渠要延伸到更远的田块,形成网络;还要想办法勘探新的、更稳定的水源。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条出水量可能还会减少的暗河上。”
他的手指移向打谷场上那金灿灿的、正在被仔细翻晒的粮堆:“粮食是根本,是命根子。今年的种子,必须优中选优,一粒粒精心挑选出来,单独妥善保管。我一直在偷偷试验,怎么才能让庄稼的根扎得更深,叶子更耐晒,籽粒更饱满。光靠祖辈传下来的老品种,靠天吃饭,风险太大了,必须想办法培育更适合旱地、抗逆性更强的种子。”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充满忧虑,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感:“福满叔,这次的事,给我敲响了最响的警钟。咱们的眼光,不能只局限在凌家坉这一亩三分地上。韩老伯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吓人,外面的旱情比咱们这严重十倍、百倍!逃荒要饭的人越来越多,社会秩序已经开始出现松动。咱们凌家坉因为咱们拼了命,暂时有口水喝、有口粮吃,这点‘好光景’在周围一片哀鸿中,就像黑夜里唯一亮着的灯笼,太扎眼了!咱们得想办法,既要牢牢守住咱们自己的家园,又要能悄悄地、在不引人注目、不引火烧身的情况下,帮衬一下那些真正活不下去的、信得过的乡亲。比如,通过韩老伯这条绝对可靠的线,把咱们筛选出来的、特别耐旱、好成活的菜种、荞麦种、麸子麦种,用‘换种’、‘串种’的名义,流转给那些知根知底、老实本分、又确实快要绝户的人家。这不仅仅是积阴德,更是……未雨绸缪。万一哪天乱起来,咱们周围有几个能互相照应、记着咱们好的村子,总比四面楚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