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燃烧着澹金色火焰的巨大眼眸，高悬于夜空，如同神只俯视蝼蚁，散发着煌煌天威与不容置疑的律法意志。其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勐地降临在这片废弃院落，空气凝固，连月光都似乎变得沉重了几分。被厉擎山禁锢的黑衣人首领在这威压下更是瑟瑟发抖，几近昏厥。
茅屋内的柳明轩隔着破窗感受到这股天威，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捂住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他一个凡人，何曾见过这等仙家手段？只觉屋外那青衫客虽神秘，但这天上的“神仙”似乎更加可怕！
然而，处于威压正中心的厉擎山，却恍若未觉。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只是微微仰头，平静地注视着那只火焰眼眸，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熊熊燃烧的规则火焰，看到其后操控者的真身。
“巡天鉴？”厉擎山的声音依旧平澹，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煌煌天威，清晰地回荡在夜空下，“厉某初临贵地，何来‘肆意妄为，屠戮生灵’之说？至于束手就擒……阁下是否太高看自己了？”
那火焰眼眸微微一滞，似乎没料到厉擎山在他的威压下竟能如此从容，甚至敢出言反驳！那雷霆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大胆狂徒！本座亲眼所见，你以邪术残杀数人，毁尸灭迹，还敢狡辩？！此乃人域疆土，容不得你这等异域邪魔撒野！若不伏法，休怪本座引动‘禹州’龙气，将你镇杀于此！”
话音未落，厉擎山便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深处，一股沉浑厚重、蕴含着万民信念与王朝气运的磅礴力量隐隐被引动，与天空那火焰眼眸遥相呼应！这便是人域规则的独特之处，修行者往往能与一方水土、一国气运相结合，发挥出远超自身修为的实力。
若是一般跨界而来的修士，哪怕修为通天，在这异域他乡，面对这携带着一城乃至一国大势的镇压，恐怕也要束手束脚，甚至饮恨当场。
但厉擎山并非寻常跨界者。他身负“万象归源”之心核，早已超脱了单纯的能量与规则运用，达到了理解并共鸣万物“意向”的层次。人域的龙气、王朝气运，本质上也是无数生灵意念与规则交织的一种宏大“意象”。
他并未硬抗，也未退缩，而是轻轻抬起右脚，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上一踏。
没有地动山摇，没有能量爆发。
但一股更加深邃、更加本源、仿佛源自天地未开之太初的“静”之意境，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股意境拂过大地，那被引动的禹州龙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重新归于沉静，不再响应天空那火焰眼眸的召唤；拂过天空，那煌煌天威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如同潮水般向后收缩，火焰眼眸的光芒都黯淡了数分！
并非对抗，而是……安抚与包容。仿佛一个吵闹的孩子，被大人用温和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便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什么？！”
火焰眼眸之后，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呼。那巡天鉴的修士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依靠巡天鉴权限和禹州龙气加持，便是面对比他高一个境界的修士也能压制，此刻却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绝非寻常邪魔歪道！
厉擎山负手而立，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语气依旧平澹：“厉某所杀，乃是意图行凶、背后牵扯邪教‘幽冥道’的杀手。阁下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拿人，这巡天鉴，便是如此行事的吗？”
他点出“幽冥道”，既是解释，也是试探。
果然，听到“幽冥道”三字，那火焰眼眸明显波动了一下，其后的修士沉默了片刻，语气虽然依旧严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强势：“幽冥道乃我巡天鉴缉拿的要犯，此事本座自会查证。但你身为异域来客，身份不明，力量诡异，按律需接受巡天鉴审查，验明正身，登记在册，方可在我人域行走！”
这是要摸清自己的底细了。厉擎山心中了然。人域作为七方空间之一，面对其他域的来客，必然有其一套管理甚至防范机制。
“若厉某不愿呢？”厉擎山澹澹道。
“那便是与我整个人域修行界为敌！”火焰眼眸光芒再盛，“巡天鉴有权调动各方资源，甚至请动‘护国法器’，必将你绳之以法！”
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茅屋内的柳明轩听得心惊肉跳，与整个人域修行界为敌？这青衫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越从容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僵局：
“呵呵，赵巡查使何必动怒？这位道友气息中正平和，虽非我人域路数，却也无半分邪戾之气，更兼出手惩戒的乃是幽冥道余孽，依我看，非但不是过，反而有功啊。”
随着话音，一道清光自远处射来，落在院中，化作一位身穿月白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的中年道士。这道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温润通透，嘴角含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周身气息与那巡天鉴修士的煌煌天威截然不同，更显飘逸出尘，深不可测。
他先是朝着天空的火焰眼眸打了个稽首：“贫道玉磬子，见过赵巡查使。”
那火焰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许：“原来是玉磬子道长。此人身份不明，手段诡异，按律……”
“律法不外乎人情，更需明察秋毫。”玉磬子笑着打断了他，目光转向厉擎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与探究，拱手道：“这位道友，贫道乃禹州城外‘青霞观’观主，适才感应到城中有异气与龙气波动，特来查看。道友方才手段，近乎于道，令贫道叹为观止。不知可否赏脸，至贫道观中一叙，品茗论道，也好让贫道略尽地主之谊，同时……或许能化解此番误会？”
这玉磬子道长说话滴水不漏，既给了巡天鉴赵巡查使面子，又向厉擎山表达了善意，更提出了一个看似双赢的提议——去他的地盘“聊聊”，既避免了在此地与巡天鉴直接冲突，也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厉擎山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玉磬子，能感觉到对方修为精深，已臻此界化境，更难得的是道心通透，气息纯正，并非奸邪之辈。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这玉磬子体内，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仙域相关的清灵之气？
人域之中，竟有与仙域牵连的修士？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道长盛情，厉某却之不恭。”
去青霞观，既能避开与巡天鉴的即刻冲突，也能从这看似地位不低的玉磬子口中，了解更多关于人域、关于幽冥道、甚至关于其他域的信息，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厉擎山同意，玉磬子脸上笑容更盛，转而向天空道：“赵巡查使，你看此事……不如由贫道做个保，请这位厉道友至青霞观暂住，巡天鉴若要问询，可随时前来，如何？也免得在此惊扰了凡俗百姓。”
天空中的火焰眼眸沉默了片刻，显然玉磬子在此地颇有声望，他的出面调解，巡天鉴也要给几分面子。
“……既然玉磬子道长作保，本座便信你一回。此人就暂交由道长看管，巡天鉴不日便会派人前往问话！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说完，那火焰眼眸深深看了厉擎山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样貌气息牢牢记住，随后火焰收敛，神念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夜空中。
威压散去，夜空复明，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依旧洒落。
玉磬子这才松了口气，对厉擎山笑道：“厉道友，请随贫道来。”他又看了一眼茅屋，“屋内的那位小友，也请一并吧，此地已不安全。”
柳明轩战战兢兢地抱着书走出来，对着玉磬子连连作揖，又感激地看了厉擎山一眼。
厉擎山随手解除了对那黑衣人首领的禁锢，那家伙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黑暗中，想必也不敢再回幽冥道报信了。
玉磬子见状，并未阻拦，只是拂尘一甩，一道清光卷住厉擎山、柳明轩和阿黄，下一刻，便化作流光，离开了这片废弃院落，朝着禹州城外的方向飞去。
片刻之后，流光坠地，众人已身处一座清幽的山峦之间。但见松柏掩映，流泉淙淙，一座不大却十分雅致的道观坐落于半山腰，门楣上写着“青霞观”三个古朴大字。观内灯火通明，隐隐有檀香气息传来，与方才城中的喧嚣杀机恍如两个世界。
玉磬子将三人引入一间静室，吩咐道童看茶。室内陈设简单，一桌数椅，一幅山水古画，一个香炉，却自有一股宁静致远的意境。
道童奉上香茗，茶汤清澈，香气沁人心脾，竟隐隐蕴含着一丝灵气。
“此乃贫道观后自种的‘云雾灵茶’，勉强可入口，厉道友请。”玉磬子含笑示意。
厉擎山端起茶杯，轻轻一嗅，便知此茶不凡，浅尝一口，一股清灵之气顺喉而下，涤荡心神，赞道：“好茶。”
阿黄也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茶杯，似乎对这灵气很感兴趣，舔了几口茶汤，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柳明轩则有些拘谨，双手捧着茶杯，不敢多言。
寒暄过后，玉磬子放下茶杯，神色稍正，看向厉擎山：“厉道友，此处已无外人，贫道便开门见山了。道友并非我人域修士，甚至……可能并非我等所知任何一界之人吧？不知道友此番降临我人域，所为何事？”
厉擎山看着玉磬子那通透而带着探究的目光，知道此人并非易与之辈，隐瞒并无意义，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他放下茶杯，平静道：“厉某游历各方，途经此地，确为追寻一些线索，解决一些……关乎所有世界存亡的麻烦。”
“所有世界？”玉磬子瞳孔微缩，捻着长须的手停顿了一下，“道友所指的麻烦是……？”
“秩序之影，混沌之牙，归墟，以及……窥视着一切的‘观测者’。”厉擎山缓缓吐出几个名词，观察着玉磬子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几个名字，尤其是“观测者”三字，玉磬子脸色猛地一变，一直从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道友……你竟然知道‘观测者’？！你……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震惊。
厉擎山知道，找对人了。这玉磬子，果然知晓一些内情！
他正欲开口，忽然，怀中被柳明轩紧紧抱着的那些“鬼书”，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散发出强烈的幽光！一股阴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古老契约力量的通道波动，猛地从书卷中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最终停留在《往生契》的某一页，上面一个用朱砂绘制的、复杂无比的鬼文符箓，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缥缈、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声音，透过那符箓，直接在静室内所有生灵的脑海中响起：
“契约……召唤……履行……之时……已至……”
“持有契约者……柳氏血脉……献上……祭品……开启……通往‘忘川鬼府’之门……”
柳明轩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书卷差点脱手！
厉擎山和玉磬子则同时脸色一沉！
幽冥道背后的鬼域势力，竟然在这个时候，通过这“鬼书”中的契约，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