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的纱幔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角。那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泛着淡淡的琉璃光泽，仿佛不是凡间之物。一道清冷、悦耳却又带着无形威严的女声从车辇中传出，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
“方才，是谁的灵犬出手？”
声音不高，却似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压过了现场的骚动，直接传入每个人的心底。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厉擎山和他脚边摇尾邀功的阿黄身上。
阿黄似乎也感受到那声音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停止了摇尾，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身体微微前倾，挡在厉擎山身前半个身位。
厉擎山神色如常，轻轻拍了拍阿黄的脑袋，示意它稍安勿躁。他上前一步，对着车辇方向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回神女的话，是在下豢养的这小家伙，一时情急，惊扰了车驾，还望神女勿怪。”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承认了是阿黄出手，又轻描淡写地将那惊人之举归为“一时情急”和“惊扰”，仿佛只是小狗扑蝶般寻常。
纱幔后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似乎要穿透他平凡的外表，看清内在的虚实。然而，厉擎山周身气息浑然天成，不露丝毫破绽，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让人探不出深浅。
“哦？”霓凰神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这灵犬，倒是颇为神异。方才那一扑一咬，时机、力道、角度皆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竟能轻易破开那‘裂地魔犀’的厚皮防御。绝非寻常兽类可比。”
裂地魔犀？厉擎山瞥了一眼那被神卫牢牢制住、仍在低吼挣扎的疯狂巨兽，原来叫这名字。听起来在神域也不算弱兽，难怪那些神卫一时拦它不住。
“神女谬赞了。”厉擎山微微一笑，“阿黄只是有些天赋力气，平日里野惯了，不懂规矩，当不得神女如此夸奖。”
“阿黄？”霓凰神女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玩味，“名字倒是别致。你，抬起头来。”
厉擎山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纱幔后的视线。隔着朦胧的纱幔，他能看到一个轮廓曼妙、周身笼罩在淡淡神辉中的身影，面容看不太真切，但能感受到那股高贵清冷、不容亵渎的气质。
四目相对，尽管厉擎山已收敛了几乎所有气息，但那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是让车辇中的霓凰神女心中微微一震。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平静，悠远，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又似看透了万古轮回，没有丝毫寻常神族见到她时的敬畏、狂热或贪婪，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欣赏的淡然。
这种眼神，她只在极少数至高存在身上感受到过。
此子，绝不简单。还有那条名为阿黄的狗……其爆发出的力量本质，竟让她隐隐感到一丝古老而尊贵的威压，虽然极其微弱。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神殿？或是哪家神族子弟？”霓凰神女问道，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许。
“在下厉擎山，一介散修游历之人，并非出身神殿，亦非神族。”厉擎山如实回答，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散修？非神族？
此言一出，不仅周围的神卫和行人露出惊讶不信之色，连车辇旁的几位侍女也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散修，非神族，能拥有如此灵犬？自身还能在神女面前如此从容？
霓凰神女沉默了片刻。散修中确实偶有惊才绝艳之辈获得机缘，但能达到如此程度的，闻所未闻。她更倾向于对方有所隐瞒。
不过，她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对方毕竟出手相助（虽然是狗出的手），避免了车驾受惊，虽是无心，也算一份情谊。
“原来如此。”霓凰神女的声音恢复清冷，“无论缘由，你的灵犬出手，避免了些许麻烦。本宫向来赏罚分明。说罢，你可有所求？神器、功法、神晶，或是引荐入某座神殿，皆可提出。”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羡慕的议论声。霓凰神女的赏赐！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这个叫厉擎山的散修，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躲在远处角落偷偷观察的秃头、胖子、飞毛腿三人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大哥！这……这泼天的富贵就这么砸他头上了？”飞毛腿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胖子也喃喃道：“早知道刚才咱们就该抢先出手……” 秃头则眼神闪烁，低声道：“别嚷嚷！守护大人吩咐了，只观察，不干涉。而且……你们觉得，那人真需要这种赏赐吗？”他回想起厉擎山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弹指间让刘三少自食其果的手段。
厉擎山对于周遭的反应恍若未闻，他沉吟了一下。神器功法？他随手造的东西都比这所谓的神器强。引荐入神殿？更是无稽之谈。
他真正需要的，是关于离开神域通道的信息。但直接询问“暗空间通道”似乎太过突兀，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于是，他拱手道：“多谢神女厚爱。在下别无他求，只是初来乍到，对神域广袤神奇心生向往，尤其对北部那片神秘森林颇感兴趣，听闻其中多有奇景异事，不知神女可否赐下一份相关的舆图或典籍，以满足在下游历探奇之心愿？”
他要的是关于森林的信息，这合情合理，且与他“散修游历”的身份相符。有了更详细的信息，他才能更好地寻找通往仙域的稳定通道，或许还能从中发现神殿掌握的秘密通道的线索。
这个要求，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竟然不要神器功法，不要前程似锦，只要一份关于险地荒林的破地图？
这人是不是傻？还是说，另有所图？
霓凰神女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纱幔后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仔细审视着厉擎山。神秘森林……那是神域的边界禁区，寻常避之不及，他却主动想去？仅仅是为了游历探奇？
“你要去神秘森林？”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可知那地方凶险异常，即便神将级深入，也九死一生？”
“略有耳闻。”厉擎山点头，“正因其凶险神秘，才更令人神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修行，重在阅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毛病。
霓凰神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某种权衡。最终，她缓缓开口：“既然你意已决，本宫便成全你。神秘森林确非善地，一份详尽的舆图或许能增加你几分生机。”
她纤手微扬，一道流光自车辇中飞出，悬浮在厉擎山面前。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简，表面光华内敛，铭刻着细密的神纹。
“这枚玉简中，记载了神域官方所掌握的、关于北部神秘森林的大部分信息，包括已知的相对安全路线、危险区域标记、以及部分已被探明的奇异之地和资源点。虽非绝密，但也非寻常可得，足够你所用。”霓凰神女道，“此外，玉简内还附有一道本宫的神力印记。若你在森林外围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可激发此印记，附近的神殿巡逻卫队或许会前来相助。但切记，此印记仅能在外围生效，森林深处，神殿力所不及。”
这份赏赐，可谓是用心良苦了。既给了地图，又给了一道有限的护身符，还隐隐点出了森林深处的危险性，暗示他不要太过深入。
厉擎山接过玉简，神念微微一扫，便知其中信息确实颇为详尽，远超杂货铺老掌柜的口述。那神力印记也颇为精妙，蕴含着一丝纯净的火焰法则之力。
“多谢神女厚赐。”他真诚地道谢。这份地图，确实省了他不少功夫。
“望你好自为之。”霓凰神女说完，纱幔垂下，遮住了视线。清冷的声音再次传出，是对车驾仪仗所言：“起驾。”
“起驾——！” 卫士们高声呼和，车队再次缓缓启动，留下一地羡慕、嫉妒、好奇的目光，以及站在原地，手握玉简的厉擎山和兴奋地绕着他又蹦又跳的阿黄。
车队远去，街道逐渐恢复喧嚣，但许多人仍不时看向厉擎山，议论纷纷。
厉擎山仿佛没有察觉这些目光，他将神念沉入玉简，仔细浏览起来。玉简中的信息果然庞大，山川地貌、神力流脉、危险区域、奇异生灵……甚至还有一些关于空间波动异常点的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对他而言，已是极有价值的线索。
“好东西。”厉擎山满意地将玉简收起。有了这个，就能更有针对性地寻找通往仙域的通道了。
“汪汪！”阿黄咬着他的裤腿，似乎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功劳。
“知道知道，这次多亏了你。”厉擎山失笑，又拿出一个馒头掰给它，“不过下次出手前，最好先跟我打个招呼。”
阿黄欢快地吃着馒头，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就在这时，厉擎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的神念捕捉到，除了秃头三人组还在远处盯着之外，又有几波新的窥视者出现了。有的气息阴冷，有的带着贪婪，有的则充满了恶意。
看来，霓凰神女的青睐，以及他拒绝丰厚赏赐只要地图的“怪异”行为，已经引起了多方势力的注意。福兮祸之所伏，接下来的麻烦，恐怕不会少了。
“走吧，阿黄。”厉擎山拍了拍衣袍，“找个地方歇歇脚，研究研究地图。至于那些苍蝇……只要不来烦我们，随他们去吧。”
他带着阿黄，看似随意地朝着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身后，几道隐晦的身影悄然跟上。
神域的水，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开始泛起涟漪。而这涟漪，正在逐渐扩大，终将引起更大的风波。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