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洛阳的秋风夹杂着漫天黄尘，吹过宫城高墙，卷起尘土，拍打在金色的瓦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枯黄的梧桐叶从御道两侧的古树上坠落，被马蹄踏成碎屑，与泥土和血水混作一处。远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与战马嘶鸣，铁甲摩挲声在风中滚过，像压抑的雷声，在洛阳每个人的心头沉沉碾过。
董卓来了。
并州铁骑在城外屯兵三日后，终在清晨破雾而入。雾气散去时，洛阳百姓在街口、窗后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一队队披挂重甲、马蹄如鼓、杀气腾腾的西凉兵踏过青石路面，踏碎路上的砖缝，踏得地面微微震颤。风中夹杂着铁锈味与马汗味，滚进城内每一条小巷深处。
董卓高坐在马背上，披着暗金色重甲，眉眼间带着戾气与冷漠，嘴角噙着冷笑，远远望见洛阳宫城金瓦，却似乎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当日午后，董卓入宫拜见少帝刘辩，满殿肃杀之气如实质般压下。少年皇帝的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带着不安与屈辱，勉力支撑着病弱的身体，向这位并州来的权臣点头致意，声音微颤：“董……董将军辛苦。”
董卓只拱手粗声回应，眼中闪过不耐与轻蔑，未行大礼，仅冷声道：“国家多难，董卓奉诏勤王，自当以兵镇社稷。”太监低眉顺眼，殿内百官面色僵硬，袖中双手颤抖，谁都看得出来，这支虎狼之师一旦入京，洛阳的局势便再无可回旋的余地。
夜深时，洛阳宫城南角的静室内，火光闪动。袁绍负手立在窗边，望着宫城内亮着灯火的内廷方向，眼底满是阴霾与恨意。许攸低声劝道：“本初，董卓狼子野心，一旦掌控洛阳，必乱朝纲。今机不可失，当以谋应之。”
袁绍猛地转身，低吼道：“董卓已得兵权，何进尸骨未寒，洛阳内外皆在其掌中，我等能如何应对？”许攸沉声道：“若不能夺兵权，便先退避锋芒，以保本势力。”
是夜，董卓引兵入宫，以“丁原扰乱朝纲”为名，将丁原诛杀于殿前，丁原临死前望着满殿肃穆百官，仰天大笑，血溅长阶，尸身被弃于宫门外的石狮下，鲜血顺着台阶蜿蜒流入石缝。
次日清晨，袁绍出宫时望见那具已然僵硬的尸首，面色惨白，袖中双手紧握，手背青筋暴起，终是一言不发，带着心腹离开洛阳，弃官远遁冀州，留下一地风声鹤唳。
三日后，董卓以“少帝年幼无德，无法安社稷”为名，强行废黜少帝刘辩为弘农王，幽禁于永安宫内，刘辩哭声撕裂宫殿，呼喊着“母后救我”，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廊柱之间，回声渐渐消散无闻。
何太后披散着青丝，面色惨白，被迫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声声悲泣在寒风中愈发凄厉，却无力挽回一切。董卓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挥袖转身离去。
同日，董卓迎立陈留王刘协即位，年仅九岁的孩子被迫坐上龙榻，冕旒之下，那双怯怯而澄澈的眼睛望着殿内甲士森然，望着殿外呼啸的风声，望着自己颤抖的小手，努力想要抓住被强行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这份“皇帝”的重量，却只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太极殿外，董卓负手而立，望着高悬的“汉”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笑意与贪婪。
京城乱了。
西凉兵四处巡街，醉酒纵马，刀剑时不时在街口闪光。夜里火光时常在市坊升起，夹杂着哭喊与咒骂。百姓白日不敢出门，夜里不敢睡稳，家家关紧门窗，黑暗中听着远处街口时不时响起的兵器相击声，听见女人的哭喊声、孩童的尖叫声，听见战马嘶鸣、皮靴踏水声在夜里久久不散。
曹操立在西园军营外，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刘备、关羽、张飞在身后静静看着他，曹操眼神如寒夜里的一柄剑，寒光凛冽，深不见底。他看着夜空中没有月亮的黑暗，缓缓开口：“董卓入京，杀丁原，逐袁绍，废立天子，洛阳已乱。”
张飞低吼道：“这董狗想干什么？要造反吗？”关羽紧握长刀，目光寒冷：“他手握精兵，杀人如草芥，乱汉祸民，早晚有报。”刘备看向曹操，声音低沉：“孟德兄，我们当如何？”
曹操缓缓闭上眼，冷风中，他的声音如同夜色中的刀锋：“若不除董卓，天下生灵涂炭；若要除董卓，须先活下去，保得一丝火种。”他睁开眼，目光冷厉：“洛阳已乱，董卓不会容下我等，须走。”他看向刘备，郑重道：“玄德，你若不愿涉此乱局，可带二弟三弟先行离开。”
刘备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乱世已至，如何避得？我愿随孟德兄并肩而行。”关羽只淡淡点头，张飞则提起蛇矛冷笑：“早看那董贼不顺眼了，老子要砍了他！”
曹操望向远处火光微动的洛阳宫墙，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声音低沉而冷冽：“此去或许无路可退，但若不踏出此步，天下必无宁日。”
夜风猎猎，吹动了曹操鬓边几缕未及束起的发丝，他的目光深处，燃起了比夜色更深的黑焰。
此夜，洛阳街头夜巡的西凉兵仍在大笑喝骂，醉酒的兵马在泥水中踉跄奔过，踏碎了路边民家的瓦片。百姓们颤抖着合上破旧的木门，蜷缩在角落里，眼中映出夜里宫城方向时隐时现的火光。
秋风渐凉，洛阳的黄叶卷着尘土飞上青色宫墙，落在石阶上，踩踏成暗黄的粉末。洛阳宫禁之中，肃杀依旧，西凉兵骑马巡弋，蹄声在空旷巷道中如同丧钟，震颤着每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自董卓废立少帝，挟新立的汉献帝入主洛阳后，宫廷内外风声鹤唳，血与火交织的气息浸透了洛阳的每一条巷道。百姓昼不敢出，夜不敢眠，稍有风吹草动，便有人以为是西凉兵夜劫民宅，悄声抽泣与犬吠在夜里交织，凝成不散的哀鸣。
董卓披着暗金色鳞甲坐在御前，宽阔的面庞上覆着冷冽的笑意，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他望着跪在殿前宣旨的宦官，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曹操么……”他声音低沉：“此人诛宦有功，民心向之，若能为我所用，可安洛阳之乱；若不能用，便……嘿。”
宦官屏息垂首，手中小心捧着绣着金纹的诏书，上面写着“封曹操为骁骑校尉，赐虎符，统禁军五营”。
董卓挥手：“速去，宣诏！”
当夜，西园军大营内，火光随夜风而颤动，映照在曹操青黑色的盔甲上。他缓缓接过诏书，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片刻，指尖微微收紧，纸张被攥出一道细微的褶皱。营帐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灯油“噗嗤”轻响。
刘备、关羽、张飞并肩而立，荀彧立于案几旁，目光注视着曹操，眉头微蹙。张飞率先按捺不住，冷笑一声：“董狗这厮，倒也知道拉拢人，可笑！孟德兄，这等祸水，收不得！”他提着蛇矛在地上点了点，发出沉闷的金石声。
关羽眸光如刀，缓缓开口：“董卓之心，昭然若揭。收孟德兄以安百姓之心，实则挟制之计。”刘备注视曹操良久，眼中含着沉重与担忧：“孟德兄若受此职，便再难脱身。”
荀彧拂袖垂目，沉声道：“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乱汉祸民，若孟德兄受此职，必沦为鹰犬；若不受，亦恐其生疑加害。今计在速断。”
曹操缓缓放下诏书，转头望向火光照耀下这几张坚定的面孔，眼底寒光一闪，旋即归于深沉。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冷厉：“董卓逆乱汉室，欺凌幼主，暴虐百姓，非我曹操可与之同道。此职，我不受。”
张飞咧嘴一笑：“说得好！俺张飞也憋着气，迟早要挑了这董狗！”关羽凝视火光，长须微动，缓缓颔首：“孟德之决，云长心服。”刘备走上一步，伸手按住曹操肩头，眼神坚定：“孟德兄，此去虽险，玄德愿与兄同去。”
荀彧抬起头，烛火中眼神坚毅如冷星：“若要成大事，必先脱此乱局。”
夜色如墨，秋风将洛阳上空的云层搅动得翻涌不休。西园军营后门处，暗影里几匹马早已备好，马蹄被裹上厚布，脚步在夜里无声无息。曹操翻身上马，刘备、关羽、张飞、荀彧一一上马。关羽策马走在队伍后方，长刀横在腿上，张飞扛着蛇矛，回头冷冷扫视着远处宫城方向的火光。刘备紧握缰绳，深深望了夜色中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宫墙，眼神中满是难以言说的沉重与不甘。
“走。”曹操一声低喝。
夜风卷动黑色披风，四匹马从西园军营后门疾驰而出，踏过泥泞，越过暗巷，绕过巡逻的西凉兵岗哨，在夜色中疾行无声，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亮起银光，又迅速被夜色吞没。街口偶有犬吠声响起，转瞬被黑夜淹没，夜风卷起纸灰与枯叶追在马蹄后。
此时的洛阳，夜风中充满火焰与腥血的气息，西凉铁骑在街口醉笑，宫墙灯火在夜色中摇曳，百姓在梦中惊醒又不敢出声。四骑如夜中流星般掠过街道，去向夜色深处。
这座帝都的黑夜太深，深到能吞没一切。而他们要用这黑夜，换来破晓。
曹操策马在最前，黑夜里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刘备紧随其后，眼中隐含着对黎明的执念。关羽长刀横在马颈处，面如沉铁。张飞扛矛低吼：“董狗！等着！”荀彧回首看了看远处依旧火光灼灼的洛阳，深吸一口凉夜的气息，手中暗暗攥紧了袖中的竹简。
四骑奔过洛水岸边时，水中倒映着月光破碎的影子，他们的倒影如碎影一般与波光重叠，踏浪而去。夜风在他们耳边呼啸，马蹄声混合着风声，像是夜色中的战鼓，拍击着胸腔，血液因此而沸腾。
他们已别无退路。
但前方是乱世，是大风，是天命未定的未知。夜风中，曹操低低道：“若天命在我，吾必不负此局；若天命不在，吾必护天下苍生。”刘备在他身后应道：“玄德在。”关羽与张飞不约而同，猛地策马疾奔回应。
洛阳北风如刀，卷着黄沙与血腥气顺着大道吹向四野，吹得旌旗猎猎，吹得城门吱呀作响。曹操深知董卓的狠辣与猜忌，若被擒回，必将万劫不复。他将佩剑藏入行囊中，将青黑色长发束成寒门士子的短髻，脱去织锦暗纹长袍，只穿一件寻常青布短褐，将自己打扮成从洛阳流散出来的寒儒，带着刘备、关羽、张飞与荀彧等亲信，绕开关卡，踏上东归之路。
夜行小径，杂草横生，荆棘划破裤脚与腿皮，渗出暗红的血丝，夜风中隐隐传来犬吠与远处西凉兵夜巡的号角声。星光在云间忽隐忽现，如破碎寒玉般冷冷洒落在山野中，照见他们眼中被风沙吹出的血丝与深沉的疲惫。荀彧时不时回首眺望洛阳方向，目光似有千钧，刘备捏紧缰绳，心头却沉如石，每走一步，都觉得如履薄冰。
曹操勒马在小道旁的枯树下停下，侧耳倾听远方马蹄声与夜风交杂的动静，许久，他吐出一口寒气，转头看向刘备与众人，低声道：“不能走官道，董卓必封关隘。可沿小路至成皋，再往东转回豫州，以避耳目。”
张飞低骂一声：“这老贼，待老子有机会，必取他狗头！”关羽目光如刀，冷冷扫视夜色深处：“如今当务之急，是先保身。”
刘备看着曹操，眼中透出少有的信任：“孟德兄，你说怎么走，我们便怎么走。”
几日奔波，昼伏夜行，荒野宿露。夜里常听见野犬嘶吼与不知名鸟兽的叫声，偶有盗匪在黑暗中窥视，但见曹操与关羽张飞等人皆带刀握矛，杀气森然，便远远退去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