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的手停在半空,指节离门环还差一寸。风从巷口刮过来,吹得他袖口扑棱两下,像只被雨淋湿的鸽子翅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沾了泥的布鞋,又抬头瞅了眼门缝里透出的光——暖黄色,不晃眼,像是刚点上的油灯。
他咽了口唾沫。
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脑子比胃清醒。厨房那盘酥饼还在眼前晃,灰白色的粉,闻着发涩,像谁把石灰掺进了糖罐。要不是那一阵心头发闷、耳朵嗡嗡响,他现在估计已经在床上抽筋了。
“总不能真饿死在这儿。”他嘀咕一句,终于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声音不大,像老鼠啃木头。
里面静了一瞬,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一条缝,沈知意披着件藕色外袍站在里头,头发松松挽着,手里还捏着个算盘珠子。
她眯眼看他:“这么晚了,林大人大驾光临,是想让我破产还是替你收尸?”
林越咧嘴一笑,举起右手:“我发誓,只蹭一顿饭,吃完就走。”
沈知意没动,视线从他脸上滑到脚上,又扫了眼他腰间别着的竹竿——那玩意儿歪歪斜斜插在带子里,活像个临时捡来的拐杖。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再站外面,明早全城都要传你半夜私会商女,败坏风气。”
林越赶紧跨进去,顺手把门带上。院里灯火通明,几个护卫在角落来回走动,影子拉得老长。他鼻子一动,闻到一股米粥香,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有吃的吗?”他搓着手往屋里走,“随便啥都行,只要不是米汤。”
沈知意没答话,转身进了偏厅,片刻端出一碗热粥,白气直往上冒,米粒熬得软烂,上面还撒了点葱花。
林越眼睛都亮了,伸手就去接。
手腕一沉,碗没拿到,反被她手腕一翻,一根银针已经扎进粥里。
他愣住:“你这又是验毒?”
沈知意不吭声,三息后抽出银针,对着灯看了看,针身雪亮,毫无变色。
她这才把碗递过去:“喝吧。”
林越接过,捧着暖手,刚凑到嘴边,又听她道:“张嘴。”
“啊?”
“让你张嘴。”她语气干脆,“我看看舌苔。”
林越只好张开嘴,舌头伸得像条咸鱼干。
沈知意凑近瞧了瞧,眉头微皱:“最近是不是心悸、耳鸣,或者闻到什么东西发苦?”
“没有啊。”他缩回舌头,“就是饿得慌。”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今晚那盘酥饼,你为什么没碰?”
林越一僵,低头搅了搅粥:“可能……我不爱吃甜?”
“是吗?”沈知意冷笑一声,“那粉是北境‘断肠霜’的衍生物,无色无味,遇热才泛涩。你一个连辣椒和花椒都分不清的人,能闻出来?”
林越夹起一筷子粥,慢悠悠吹气:“兴许是我口味刁钻。”
“少装。”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你在天机院这些天,每顿饭我都让人盯过。尚食局轮值、送膳太监、厨子换班时间,全记在账上。结果呢?偏偏今晚多出一盘点心,摆在没人用的后厨角落,专等你去‘夜巡’?”
林越喝了一口粥,烫得直哈气:“你说这么多,意思是有人要害我?”
“你觉得呢?”沈知意靠在桌边,指尖轻敲桌面,“江州回来之后,暗器、细作、道士围院、神启频发,现在连饭都开始动手脚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林越放下碗,抹了把嘴:“我要是真被人盯上了,还能活到现在?”
“因为你还命大。”她盯着他,“也因为你运气好到离谱。每次危机前都有‘天示’预警,别人当神迹,我当巧合。可巧合多了,就成了破绽。”
林越挠了挠头:“所以呢?你想让我干啥?”
“说实话。”她逼近一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卷什么局?有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还是说……你自己就在演戏?”
林越眨眨眼:“我要是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
“不信。”她干脆利落,“脉象虚浮但不乱,眼神清明,走路虽慢却不拖沓。你装病装得挺像,可惜漏了细节——病人不会半夜翻墙跑路,更不会跑完还能哼小曲。”
林越摸了摸鼻子:“那叫放松心情。”
“放松到差点扭断腰?”她瞥了眼他刚才进门时踉跄的步子,“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装轻松。林越,你到底在躲什么?”
屋内一时安静。
林越低头看着空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他知道她说得对,他也知道自己早就该察觉不对劲。可问题是,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些“天示”是怎么来的。他只是吐槽了一句“这破庙香烧得脑仁疼”,下一秒全城就听见“天示:邪祟非祟,心妄自扰”。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没躲。”他抬起头,笑了笑,“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现在麻烦找上门了。”沈知意从袖中抽出一块布巾,擦了擦银针,收进一个小铜盒里,“从今天起,你的饭我来管。凡是经你口的东西,一律先试毒。”
林越瞪眼:“你这是要把我当猪养?顿顿验?”
“不然呢?”她挑眉,“你想哪天突然七窍流血,我再抱着你哭?”
“不至于不至于。”他摆手,“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可有人把你当靶子。”她冷冷道,“而且下手越来越快。今晚要是我没派人盯着厨房,你现在已经在棺材里了。”
林越心头一紧,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那盘酥饼,那股涩味,还有那一瞬间脑袋里的轰鸣——不是幻觉。有人想让他死,悄无声息地死。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所以……”他干笑两声,“以后我是不是得天天来你这儿吃饭?”
“随你。”沈知意坐回案前,翻开一本账册,“不过提醒你一句,我这儿的饭不白吃。每顿十文钱,现付。”
林越翻白眼:“你当我开善堂?”
“不然你以为我图啥?”她头也不抬,“图你长得俊?”
“咳咳。”林越呛了一下,“我说大姐,咱能不能别总拿钱说事?好歹我也救过你爹的铺子。”
“救是救了,可你拿走了三成干股。”她合上账本,抬眼看他,“现在还欠我八十七两利息。”
林越扶额:“多少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商人记账,十年如新。”她淡淡道,“再说,你要是真清白,干嘛半夜偷偷溜出来?天机院那么多人围着你转,缺你一口吃的?”
林越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们不是护我,是困我。”
“所以你就跑来找我?”她嘴角微扬,“怎么,觉得我这儿安全?”
“至少你不会给我下毒。”他苦笑,“而且……你至少还会问我一句‘你还好吗’。”
沈知意动作一顿。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拨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林越靠着暖炕坐下,身子慢慢放松下来。屋里很暖,粥也暖,胃里终于有了实感。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你睡吧。”沈知意忽然道,“我让人守着门。”
“你不问了?”他含糊道。
“问再多,你也只会装傻。”她抬眼看他,“但下次,别一个人硬扛。你要是真出了事,我不光收不回债,还得赔一笔抚恤金。”
林越笑了笑,闭上眼。
沈知意坐在案前,灯光映在她脸上,轮廓柔和。她看着他靠在炕边熟睡的样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门口,低声吩咐护卫:“从明日起,林大人每日膳食,全部由我亲自准备。任何人不得插手。”
护卫应声退下。
她回头看了眼林越,见他睡得沉,手还搭在空碗边上。
她走过去,轻轻把碗拿开,又将外袍盖在他身上。
正要转身,忽见他嘴唇微动,像是在梦里说了句什么。
她俯身听了听。
声音极轻,几乎听不清。
只捕捉到两个字——
“系统。”